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  《阴阳师--小黑进入了小白身体里》作者:花是主人   文案:   虽然标题这个样,但毫无污点~   等车的同学去面壁吧!   晴明博雅玩脱啦!   式神们灵魂互换啦!   攻变成了受,受成了攻!   晴明的阴阳寮今天也在愉快地作死呢!   搜索关键字:主角:鬼使黑,鬼使白 ┃ 配角:晴明,博雅,大天狗,妖狐 ┃ 其它:灵魂互换,阴阳师 第1章 第一节   晴明的阴阳寮是一个多灾多难的阴阳寮。   前些日子这里起了火,好好的院子化全作了飞烟,当家的阴阳师携人形钱袋子外出游历,说好的修缮费用一个子儿也没留下。阴阳寮能重整旗鼓全靠式神们天天从铁鼠身上扒拉钱。   当新阴阳寮正式落成的那一天,晴明博雅出现在了大门外,时间正正好好。   鬼使黑深表怀疑:“晴明,你是不是藏在附近哪个角落天天偷看我们,只等完工就回来?”   “哈哈,小黑说笑了。”晴明用纸扇敲着手心:“哪里需要偷看,我出门前让八百比丘尼预测过完工日期。”   鬼使黑满怀愤恨,也只能眼看着晴明博雅施施然回屋。鬼使白叹口气,拍拍他胸口为他顺气。   当晚,博雅行将离去,晴明拽住他袖子:“博雅,你今晚留这。”   “……”源博雅的脸腾地红了,心里烧开一壶水般地突突乱冒热气:这祖宗可算开窍了,不枉我一路上心肝一样地捧着他!不过嘛,我源氏子弟是贵胄,决不可轻浮。他扯开自己袖子,在桌案边坐下,若无其事地说道:“放心,我会负责的。”   “你责任重大。”晴明看了他一眼,从行李里拿出一张字迹满满的绢:“伊势神宫的神官传了我这套秘法,让我们尝试一下。”   博雅脑中轰的一声:乖乖,晴明这么热情主动吗?伊势神宫啊!存着神器的神宫啊!从那传来的秘法肯定很厉害啊!   他忍不住偷笑,蹭到晴明身边。晴明拍拍他:“准备好了就开结界。”   “早就准备……结界?”博雅忽然糊涂了,转念又恍然:肯定是怕惊动寮里式神,他作为一寮之长没面子。   博雅一挥手,在屋内外罩上了九重隔音极好的罩子。晴明四下看看:“不对,并非此种结界。博雅,照着指导行事啊。”   博雅看着晴明那张清正端方的脸,心里的小火苗越发跳得厉害。他暗暗把魔爪伸向晴明的手,边说边贴上去:“这种事还有什么一定之规?不过也好,让我看看秘法里教了什么好招数……等等,这是什么秘法?”   晴明拿起绢,挡在两人面孔之间:“搜索黑晴明踪迹将其击杀的秘法啊。嘿嘿,博雅,不然你觉得伊势的神官会教我什么?”绢后晴明的眼睛笑得很狡黠。   是夜,晴明的屋中传来一声惊叫,一声爆炸,一片家具摔落的嘈杂。   鬼使黑白的卧室离晴明住所比较近。鬼使黑闻声醒来,虽然心中疑惑,奈何身上疲乏得很,动也不想动。   肯定是白天庆祝阴阳寮重建玩得过头了。算了,管他出了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吧。晴明已经回来了还能出事吗?   就这样,一宿寂静,直到第二天早上,鬼使白拖着木屐大步跑过回廊,狂拍晴明房门。   小白狐狸从墙角跑来:“鬼使白大人请肃静。昨晚二位大人休息得很晚,想必现在还睡着。他们旅途劳苦,请您多给他们一些休息的时间。”   鬼使白翻个白眼:“他俩还劳苦?咱们修阴阳寮的时候他们一路游山玩水,美得娘都不认识了吧?”   小白狐狸耳朵动了动,感觉今天的鬼使白大人很暴躁。   “晴明!给我起来!当心我拆了你的门。”   小白狐狸悲伤地摇头:“鬼使白大人,您应该感化您的兄长,教给他教养,而不是反过来被他带坏啊!”   鬼使白低头瞪了狐狸一眼,小白只觉得有无数利刃射穿了自己的毛皮,夹起尾巴躲在了墙角后面。   屋里传出来的是博雅的声音:“抱歉,鬼使黑,暂时不方便见你。”   “少废话,是急事!”鬼使白怒吼一声,抬脚踹开了障子门。   屋里,博雅靠着墙壁悠然地思考着什么,他对面瘫坐着一脸痛不欲生的晴明。晴明低头扒开自己的衣领,摸摸身体,大叫一声后,目瞪口呆地望着博雅:“我们,我们是不是已经……”   鬼使白把踹掉的门搬回来,勉强挡在门口:“那个,我一会回来帮你们修。你们先谈着……”   啊,原来是这种情况啊。果然是无法开门。   鬼使白一边退走,一边拦住了要过去看情况的小白狐狸。   “鬼使白大人请放开我。晴明大人叫声那么凄惨,小白要去救他。”   “别去,狗与少儿不得观看。”   “说多少回了,小白不是狗!”   “你再自称小白老子剥了你的皮!”   白狐狸一个激灵,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。他看着鬼使白,问道:“鬼使白大人,你真的是鬼使白大人吗?”   鬼使白放下狐狸,对他无奈一叹气。   白狐狸的毛都竖了起来:“莫非!?”   “不错,我不是小白。我是鬼使黑,灵魂在弟弟身体里。所以我才这么着急来见晴明。”   他身后有人慢慢走来,是一脸云淡风轻的博雅。博雅端详“鬼使白”片刻,低头沉吟:“原来灵魂互换不止发生在我和博雅身上。”   博雅自己说“我和博雅”,也就是说……   “你是晴明?”“晴明大人?”小白狐狸和鬼使白身体里的鬼使黑一起惊叫。   博雅壳子里的晴明点了点头:“嗯。不知道此异状影响有多广,其余式神如何了。去看看。”   他们才要去看,已经远远听见越来越近的寮中其余式神的脚步声和惊叫声。   晴明的阴阳寮,真他娘是一个多灾多难的阴阳寮。   ==================   “博雅”站在台阶上,看着下方一小群哭哭啼啼的式神,轻摇折扇,悠悠然走入他们中间:   “不要哭,不要闹,不要慌张,不要失措。不就是互换个身体么?换了……就换了。这是神明的恩赐,让我们站在别人的角度看待世界啊。诸位,抓紧这个机会体会理解他人的心情,然后,让我们一起建造一个更美好、更温馨的阴阳寮吧!”   白衣白发的鬼使黑听了忍不住点头,紧接着眉头又一抽:“晴明,你怎么这么会说漂亮话?”   晴明淡淡微笑:“当然了,不会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还叫领导吗?”   他摸了摸“童男”的头:“乖,不哭。童女,试试看你们的作战技能还在不在。”   小黑心里琢磨着:童男童女兄妹俩也换了身体,看起来灵魂互换多半是依照就近原则,异常发生时在一起的人就会互换。   童女版童男带着哭腔“嗯”了一声,随后一甩手,几根羽毛飞出,像小刀一样钉在了墙上。   一脸凝重深思模样的童女说话了:“是我的羽刃。看来作战技能固定在我们身体上,并没有随着灵魂转移。”   童男的灵魂注入妹妹身体里,让一向哭哭啼啼的小女孩瞬间变得沉稳端庄。   其余式神纷纷尝试,验证了童男的话。   晴明满意地点点头:“移动与否不重要,没有失灵就好。既然诸位作战技能都在,那就一如既往,去打御魂与觉醒吧。”   鬼使黑瞪着晴明:“你是在开玩笑吗?出了这么大岔子你还要我们打副本?”   晴明拍拍他:“当然,身体和灵魂可以错乱,金币与战利品一日不赚都不行。鬼使黑,今天也是你带队,对其他寮的阴阳师要礼貌。”   鬼使黑一琢磨:“你又不去?喂,这种情况你不镇一下场子?”   晴明摊开手:“绝对不是我懒。我和博雅才回来,按礼他该入御所向今上复命。现在的情形估计天皇不能理解,我还是替他应付一回吧。”   鬼使黑不免担忧:“这算是欺罔君上吧?真的没问题吗?”   “不必过虑。博雅是今上宠信的臣子,就算露馅了,总不至于砍了这副身躯吧?罚他的俸禄倒是可能……”晴明收起折扇,轻快地说道:“不过那也是博雅的钱,咱们没什么好担心的。”   鬼使黑真想变出一个炸弹包子砸在晴明头上。这家伙无论是作为上司还是朋友,都只有一个字送他:渣。   他还在心里骂个没完,再抬头看时,晴明已然离去,而且因为有了源博雅健壮灵活的身体,比平时溜得更快。   鬼使黑很发愁:打副本,打副本,就凭弟弟的这几个包子有点难啊……   近来他和小白越发默契了,时常他才念到弟弟,弟弟就出现。比如现在。   可这回鬼使黑巴不得小白别出现:按道理小白现在掌握着自己的技能,不让他上阵不合理;可是拖着一副不属于自己的躯体作战该多么危险,怎么能让他做这事?   鬼使白背着长镰刀走来,见鬼使黑换了身体依旧一副黑脸的模样,问道:“晴明束手无策吗?”   鬼使黑伸手推他:“别管什么杀千刀的晴明了,小白,你快躲起来!别让其余式神拖住你。”   兄弟俩互换身体后,力量强弱逆转。鬼使黑咬牙推了半天,小白纹丝不动。他拂去鬼使黑一双手,说道:“我来找你有事。”   他说完,一只橙红色的鸟长啸一声落下。鸟身生有一大一小两双翅膀,头顶尾羽皆飘着赤红的火。鬼使黑见了,打了声招呼:“这不是地狱的使者伤魂鸟嘛!”   鬼使白说道:“伤魂鸟送信,阎魔大人传召我。但是伤魂鸟见我模样,不相信我是鬼使白,我只好带他来见你。”他转向伤魂鸟:“对比之下,你应当能认识到我与鬼使黑互换了灵魂吧?”   伤魂鸟举起一只翅膀:“对不住,我只是一只鸟,如你所见我的脑袋只有这么大。你们一大清早和我开这种玩笑我是不能理解的。”   鬼使黑翻个白眼:“你那核桃大小的脑袋,逗你玩都没意思。老子是鬼使黑,你旁边是我宝贝弟弟。懂了吗?”   鬼使白习惯性的接话:“不一定是你弟弟……算了,已经不重要了。”   鬼使黑望着自己的躯壳变成了君子如玉的模样,不由得发了痴:原来我也能这么帅,都是因为小白的灵魂在其中啊,说到底还是小白帅。   鬼使白瞥到鬼使黑的目光,把他推了一个踉跄:“别用我的脸作这种表情。伤魂鸟,你总该看出来了吧?鬼使白是那样子的吗?”他指着瘫坐在地上的小黑。   伤魂鸟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:诚然鬼使白的目光炽烈了一些,鬼使黑的表情娇羞了一些,但他们在恋爱啊,这还能用常理衡量吗?   “不管。阎魔大人要我找鬼使白,我就找鬼使白。”他说完振翅飞起,抓住了白衣青年的后领。鬼使白的身体比较瘦弱,就算有小黑的战魂在当中也就那样。小黑一个没躲开,瞬间被带上半空。伤魂鸟扇着翅膀盘旋:“鬼使黑,晚上就把令弟还回来,不耽误你们的正事。”   站在地上的鬼使白很无奈:什么正事啊……   鬼使黑在半空张牙舞爪,大喊道:“放老子下来,不然老子换回身体烤了你。”   伤魂鸟一本正经地回答:“如果我怕烤身上就不会带有火焰了。鬼使白大人,不要被令兄影响了智慧啊。”   “……”   鬼使黑放弃了挣扎,垂着手任凭伤魂鸟吊着自己。忽然他感觉身边有个黑影一闪而过,还没看清,黑影折了回来,和他肩并肩飞着。   白衣黑翅,利落的金发,是大天狗。   “呀!是鬼使白!地狱的公差吗?多谢你之前替我教训你那混球哥哥。小生一直想和你聊聊,可惜你受不了狐狸毛。现在好了,这副身体不掉毛,接近你也不会引你不适。等你回来小生找你说话去!”   鬼使黑望着大天狗飞远,感觉微妙。   伤魂鸟不无感慨地说:“传闻大天狗冷漠孤傲,不近人情,今天一看,这位大妖相当活泼开朗啊。”   活泼开朗……大天狗活泼开朗就不对了啊!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新坑新坑!一如既往胡闹腾! 第2章 第二节   鬼使白虽然很担心连着自己的身体一同被抓走的鬼使黑,但是现在这只哈哈大笑漫天飞舞的“大天狗”更令他担忧。   “小生上天啦!哈哈哈!这才是世间极致的美妙啊哈哈哈!”阴阳寮上空回荡着欢快的笑声。原本还在房间中的式神闻声都走了出来,大家聚在一起抬头望天。   回廊另一头传来急怒的喊声:“死狐狸,快下来!我的翅膀不是那么好控制的!”   鬼使白上前,对这只目光犀利,神情冷峻的妖狐打了个招呼:“大天狗?”   “哼。”   大天狗扶着柱子勉强站着,鬼使白见了问他:“你看起来不太舒服。换成妖狐的身体不适应吗?”   “……哼!”   鬼使白见他神色尴尬,没有追问,只听天上的妖狐嘲弄道:“大天狗,你是自作自受!昨晚怎么对我的?这下好了,你自己体会一下每天我起床时痛不欲生的感觉吧!你这个取向变态手段变态专挑良家青年下手的大!变!态!!”   妖狐的话实在信息量太大,童女版的童男默默伸手捂住了童男版童女的耳朵。   妖狐口无遮拦,还是在天上,声音响彻全寮。鬼使白觉得搞不好邻居都能听到。鬼使黑常向他抱怨和妖狐组队会特别费心,那时的鬼使白没有接触过妖狐,总觉得是鬼使黑要么有偏见才说妖狐坏话,要么是装可怜在向自己求个温暖的埋胸。现在看来还真误会他了。   鬼使白和大天狗一同唤妖狐下来,妖狐在天上一笑:“就不!小生要这么飞……”他说着打起旋儿来,“还要这么飞……”他在天上倒立。   “还有这招,看小生这招,至尊卷卷卷!”妖狐说着,放出了几道旋风。院中的式神纷纷找地方躲避,唯有装在妖狐壳子里的大天狗跑了出来,大喊道:“快躲开,你驾驭不来!”   他话音才落,妖狐的翅膀就被旋风卷住,他整个人都被甩飞出去,直直栽向地面。   大天狗骂了一声“蠢狐狸”,又从腰间抽出妖狐的小折扇,向妖狐下方的小树林刷刷刷地砍去。一片叫人目眩神迷的白光之后,树顶枝条齐刷刷断裂,落在地上铺成一块松软的垫子。   妖狐跌了进去,过不多时发出一声惨兮兮的□□。   见妖狐没有摔死,式神们情不自禁地鼓掌叫好。   “惠比寿”摸着小胡子:“我老人家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连突二百下的妖狐?可以瞑目啦……”   “海坊主”赞同:“唉,看来强大这件事也是跟着灵魂走。大天狗被困在妖狐的壳里,照样威风啊!妖狐用着大天狗的身体,还是不靠谱。”   童男见他们很从容,问道:“二位老先生没有受异常的影响,依旧是自己吗?”   胖头鱼身体里的惠比寿呵呵地笑:“不,我们互换了。不过就是从一把鱼骨头换到另一把鱼骨头里,从一个老头变成另一个老头。没什么。”   海坊主说道:“老兄,这里就交给年轻人吧,咱们昨晚的棋还没下完。”   大天狗力量用尽,双膝一软,栽倒在地。式神们都跑去围观摔惨了的妖狐,只有有良心的鬼使白留下来扶起大天狗:“我带你去看看妖狐。”   大天狗望着自己此刻的狐狸爪子,恨恨说道:“这弱b二货!身躯真不堪使用!”   鬼使白从来没有和妖狐走太近,但现在借着鬼使黑的身体不再怕狐狸毛,终于发现妖狐果然长得倾国倾城,而且大尾巴毛茸茸的,逗得人心痒痒。   鬼使白忍不住伸手揉揉妖狐的大尾巴,感到又软又暖,一摸就舒心。要是受得了狐狸毛做的玩具,他一定会爱不释手的。   大天狗护住妖狐的尾巴,大怒:“鬼使黑,不要打歪主意。就算鬼使白对你不热情,你想亲他不理你,你想抱他躲你,被窝里也很羞涩,那你不能把心思用在妖狐身上。”   鬼使白眉头一抽:“哦?这些事他都说出去了?”   大天狗终究还是有脑子的,换回冷静脸:“失态了。因为鬼使黑时常找我谈心,我对他说话比较直率。话说回来,原来互换身体的不止我和死狐狸。”   鬼使白懒得想他们谈心的内容,只回答:“还有晴明博雅,童男童女和两位奶妈前辈。”   大天狗沉吟道:“这就复杂了。”   按他的想象,必定是他和妖狐昨晚行事太热烈投入,导致灵魂脱离肉身,归位时却出了岔子。可如果连海坊主惠比寿都受了影响,这绝对说不通。   鬼使白扶着大天狗走到式神中间,妖狐已经从树杈里滚出来,正坐在地上哼唧。那张属于大天狗的脸上挂着泪珠,身上挂满了树叶,黑翅膀上扎了一片松针树枝。   大天狗冷哼一声:“死狐狸,竟敢把我的身体糟践成这样!”   “怪我吗?你说什么只要我们再做一回,灵魂就能换回来?别说你对我下手那么疯狂,单说我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对自己做那回事也太可怕了吧?啊……翅膀抽筋了……”   大天狗身体虚弱,鬼使白不得已挡在大天狗和妖狐之间,对妖狐道:“不必提供多余的信息。灵魂归位的事情晴明会追查,我们别在后院放火。”   “童女”一脸深沉地走来,拽拽鬼使白袖口:“鬼使白大人,晴明大人命我们作战。您有所不知,除了正由您使用身体的鬼使黑大人,妖狐大人与大天狗大人也是平时参与作战的重要力量。但是现在妖狐大人身体虚脱,空有大天狗大人的灵魂;大天狗大人的力量虽还能用,可是……”   可是身体里的妖狐却蠢坏了。鬼使白和童男都没有说出来。   “作战交给我们吧。”一个稳重成熟的女声在他们背后响起。他们回头一看,是高挑丰腴的红发美人针女。姑获鸟站在她背后,正美滋滋地摆弄着身上的新衣服,说道:“姑姑,你的新衣服我好喜欢啊!我也要照着做一件!”   童男对着“针女”说道:“姑获阿姨?”   “是的。一觉醒来我和针女互换了身体。不过我们搭伴作战已经很久,心意想通,换个身体完全不影响。”   童男长舒了一口气:“得救啦!”   针女低头端详着姑获鸟的身体,忽然说:“姑姑,没想到你的胸还蛮大的,我觉得比三尾的大。”说着还摸了摸。   姑获鸟皱眉道:“不要闹!”   一只大青蛙跳了过来:“姑获阿姨,给我摸摸!”   青蛙后面跟着小跑的山兔,山兔气喘吁吁,喊道:“小兔!不能这样!”   童女飞过来打量着大青蛙:“山兔吗?你和青蛙大叔换了灵魂?呼,那我和哥哥互换还算好的了。”   青蛙大眼睛一骨碌:“切,你和男孩子换了身体,要站着尿尿啦。哈哈哈好恶心!”   才收了眼泪的童女又哭了起来,童男很不平:“不许招我妹!再说站着上厕所怎么啦!不过嘛,你忽然换了身体还能镇定待之倒很厉害。妹妹,这一点要向山兔学哦。”   山兔耸耸肩:“孟婆被换到那口锅里了,相比之下我的情况很好接受。不说啦,姑获阿姨,我要摸摸!”   针女把姑获鸟的胸脯挺给山兔,山兔摸过,哇了一声,对童女招呼道:“你要不要也感觉一下?”童女早就跃跃欲试,童男拽住她:“妹妹,不要用我的身体做这种事好吗?”   但是清姬骨女络新妇等几个要好的姐妹没人拦着,一拥而上对姑获鸟一顿咸猪手。还有举着荷叶的河童跑过来大喊:“我是鲤鱼!是女孩子!也可以摸摸看吗?”针女来者不拒。   无计可施的姑获鸟和河童对着墙角哭泣。寮里的男式神们就默默看着,不说话。   山兔跳出来大喊:“我觉得还是三尾阿姨胸更大一些,我们去摸摸看,比较一下吧!”   一群大姑娘小姑娘转眼围住了三尾狐,三尾狐缩入墙角,欲哭无泪:“退下!我是犬神!武士绝不承受此等侮辱!”   三尾与犬神换过身体,这会露着大长狗腿,腰肢款摆地走来:“没关系哦,我不在意被女子触摸。犬神,你就着窃喜吧。”   犬神伸出手:“拿我的刀来!我要切腹!好友,帮我介错!”   三尾狐肩膀上的小鸟伸出小翅膀:“虽然感谢厚爱,但我的力量真做不到啊。而且那是三尾大美人的身体,你怎么能切呢?”   “呜呜呜,想自尽都不行吗?”犬神遭受一顿□□后歪倒在墙角。一个妖娆的美女坏掉酥软无力地倒下,本来是个很令人遐想的画面,但一想到那是犬神,所有幻想就破灭了。至于三尾狐为魂的犬神,虽然姿态娇媚,可狗脸却没变。   式神们纷纷挪开眼睛:此情此景真他娘没眼看。   唯有披着大天狗皮的妖狐留下两道鼻血:“小姐姐和小妹妹们彼此抚摸……太、太香艳,太百合了呀!”说完一仰头,晕倒在树杈堆上。   童男袖着手长叹:“这下大天狗大人彻底不能出战了。”   鬼使白拍拍他:“别灰心。犬神和三尾狐也是强大的战力。三尾身体里的犬神虽然受了刺激,但是他的身体由三尾狐控制,必定不差。”   众式神听见,纷纷表示不愿意和这样的犬神组队。   鬼使白把捂着脸不敢见人的姑获鸟找来,说道:“你心不平静,不能作战。不如留在寮中看管小式神。他们今天比平时更淘气。”姑获鸟无奈地点头。   他叹口气,扛起大黑镰刀:鬼使黑的责任由我一个人承担吧。 第3章 第三节   “那么,您需要一位可靠的奶妈。妹妹的身躯虽然也有疗伤的能力,但还请让我来为您介绍本寮最强,没有之一。”童男一本正经地说完,飞上天大喊:“萤草姐,萤草姐,你在哪?”   远处传来一声回应,鬼使白带着童男循声而去,看到一个火红头发的小女孩对他们招手,笑容温和亲切。远处一个绿衣服的小姑娘正快意地挥着一根轻飘飘的蒲公英,横扫一片树木。   童男悲伤地一拍额头:“萤草姐姐和觉……”   鬼使白明白:两个小女孩看来是换过了。“不过看起来重点在于那根蒲公英,只要萤草愿意传授给觉使用的法诀就好。当然,在萤草不介意的前提下。”   红头发萤草听鬼使白这样说,不住点头:“我正是这样想,所以正在教小觉。效果非常好,她已经学会九成半了。”   “这么快就九成半?”童男指着后面奔放的“萤草”,很不安:“我怎么只看到觉在不停地砍树啊……”   萤草笑着回答:“不要担心,等樱花桃花两位姐姐春游回来复活这些树木就行了。”   童男袖着小手皱眉:“谁担心树啦……”   鬼使白对萤草说道:“可以让觉展示一下恢复生命力的技能吗?不亲眼看看实在不放心。”   萤草就算换上觉的身体,笑容还是暖暖的:“这个嘛,就是剩下的半成哟!不要担心,很容易的。”   扛着蒲公英的觉大喇喇走过来:“喂,你们俩,咄咄逼人的样子是怎么回事?是不是在为难小草?当心我砸碎你们!”   萤草拉住觉的手:“别误会,他们来找帮忙作战的式神。觉,我来教你怎样给大家恢复生命力。”   “学那个干啥?小草,明明你一个人就能扫平战场,救那些杂鱼作什么?”   萤草摇头:“偶尔还是要救的,毕竟职责所在。很简单,只要怀着最大的善意向神明祈祷就可以啦。小觉,试试看。”   “善意?”觉瞥了童男和鬼使白,把蒲公英“咣”地插在地上,双手合十,开始长篇祈祷:   “神明大人抽空保佑一下鬼使黑吧!其实输出伤害这事我家草就能做,要不是能群攻他简直是废柴。不过好歹皮糙肉厚,让他多活一会,血那么厚不如替我的小草挡挡刀。还有童女也顺手保护一下吧,把她打疼了她又要哭,可讨厌了!总之神明大人赐给我们点生命吧,至少支撑这帮废物走回家自行疗伤好不好?背他们回去很累。多谢。”   鬼使白忽然觉得鬼使黑平时出门作战的日子不是看起来那么轻松。   萤草笑着点头:“小觉的祈祷很流利啊!鬼使大人,童女,有没有感到草木的灵气灌注全身?”   童男从半空中掉到地上:“鬼使白大人,我怎么反而虚弱了……”   鬼使白也感到胸口一赌,抱起童男,告辞离去。   童男喘着粗气:“呼——呼——糟糕啊,萤草姐的技能被废了。”   “觉的性格使然,也是没办法的事情。”鬼使白温柔地拍着童男的背,“而且如萤草所言,桃花樱花二位外出游玩了,海坊主和惠比寿前辈年事已高,而且近来沉迷下棋,必定不愿意。还能和谁组队呢?”   童男一拍手:“别担心,还有个好人选。我们去找蝴蝶姐姐。”   于是两人敲响了蝴蝶精的门。   “哗啦——”,童男看到拉开纸门的人,叫着躲到鬼使白背后,哭着喊道:“救命!怎么是你啊!”   门内的人声音阴沉沙哑,可是语气十分温柔:“不要害怕呀,我是小蝴蝶,只是和巫蛊师先生换了身体。”   “巫蛊师”狰狞的面目和血红的眼睛此刻露着善良的笑,“他”佝偻着身躯伸出枯瘦的手摸摸童男的头:“不要以外貌评判人的内心哟。”   童男抱着鬼使白的大腿,壮着胆走出来,问道:“蝴蝶姐姐,你怎么和那个可怕的家伙互换了呢?”   蝴蝶精很无奈地叹息一声。   背后有人冷哼一声:“因为那个老丑八怪对小蝴蝶不怀好意!”   鬼使白回头,看到了娇小但是一脸嚣张的蝴蝶精。她手中还提着一颗冒着火的头颅,是首无的。头颅不停咒骂:“放开老朽!混小子!”   童男瞠目结舌:“不明白啊……”   鬼使白抱着手臂:“原来也有三个人轮流交换的情形。看来你是首无?”   “没错,正是小爷。我从头说起吧。”   巫蛊师一直想把蝴蝶精抓起来,像他的其余虫子一样喂养在他的密室里。毕竟虫子就该是这样的活法。不过蝴蝶精总是穿梭在梦境之中,行踪不定。直到昨天,为了庆祝晴明回家,她才回到清醒的世界。巫蛊师便意欲趁此机会捕捉她。   首无提着原本属于自己的头:“哼!怎么可能让你得逞?自我失忆后,一直是小蝴蝶照顾我。因为没有记忆我什么也不敢确定,唯有小蝴蝶对我的善意是确实的。她身边一直有我保护,你没想到吧,老头?”   鬼使白明白了:看来是首无阻拦巫蛊师时发生了灵魂转移,导致他们三人交换。   童男很心疼:“蝴蝶姐姐,你换到这么一个恶心丑陋的身体太倒霉了。你倒是不介意的样子。还有首无,换到女孩子身体里不觉得不自然吗?我就很不适应。”   首无耸耸肩:“没注意。只顾着体会头颅与身体相连的感觉了。真怀念啊……”   蝴蝶精更淡然:“我更习惯啦。梦境千奇百怪,在有些梦中我会以睡眠者的视角经历事情,就和现在差不多。有一次我进入一个大哲人的梦境,做梦的人梦见自己是蝴蝶,于是我在他梦中既是他也是我,连累他醒来都糊涂了。还有好多有趣的梦,我可以讲给你们听!”   童男拍怕手:“你们真有意思!不过,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帮鬼使白大人找一位组队的奶妈。”   蝴蝶精甜甜地笑起来:“这个很容易,首无大人,只要你用鼓伴奏唱一首歌,就能恢复伙伴的生命力。试试看吧。”   穿着小裙子背着小手鼓的首无站起来,豪爽地一拍胸口:“好,给你们唱一个。从军之前,我可是时常唱儿歌哄弟弟妹妹入睡的——”   “我的人偶是好人偶   雪白的肌肤和明亮的双眸   搂抱我脖颈的双手何等温柔。   我的人偶是好人偶,   即使它被老鼠咬断了头,   依然向我伸出双手。   我的人偶是个好人偶,   她就跟在我身后飘着走   可是千万不要回头   人偶不让知晓她秘密的人开口。”   首无唱完,一片沉默。   童男一哆嗦:“你弟弟妹妹听了这个还能睡?是不是因为被家人讨厌所以你才不得不离家从军?”   小蝴蝶曲着双腿,优雅地坐在草地上,说道:“首无唱得很好啊,瞧,鬼使白大人神清气爽呢。”   鬼使白赞同:“确实感觉不错。毕竟这种歌曲比起地狱中的鬼哭还是很悦耳的,之前觉造成的伤害也恢复了。童男,你怎样?”   童男苦着脸:“我好像更虚弱了。看来首无的治疗只对您有用。”   鬼使白把镰刀扛好:“既然是这样,那就请首无与我一同出战吧。”   ===================   童男思索片刻,说道:“您还需要一位加快出手速度的辅助式神。毕竟鬼使黑大人的速度太让人着急了。”   鬼使白忍不住摸摸他现在这副身躯。确实,鬼使黑块头有点大,虽然风风火火的,却不以灵巧见长。“他也没办法,他不是时常和山兔小姑娘组队吗?不如还去找她?”   童男晃悠着食指:“您太天真了,鬼使白大人!山兔是每天都跟着鬼使黑大人打怪,可要紧的拉条任务都是青蛙大叔在做啊,她只是哇哇大叫烦死对方而已!现在她跑到青蛙大叔壳子里,绝对是脱了缰的野……青蛙。鬼使白大人,您镇不住她的。”   鬼使白本觉得但凡是孩子总有拯救的希望,但是站在姑获鸟院门口,他听到大青蛙重重的脚步声满院子乱响,中间还夹杂着“针女”恼火的斥责。针女身体里是姑获鸟的灵魂,连她都无可奈何,鬼使白想了想,还是默默地离开了。   鬼使白叹口气:“不管是谁,先找一位式神组队。就算不如山兔,总也聊胜于无。”   童男赞同,忽然灵光一现:“怎么忘了他们?鬼使白大人,这边请。”   鬼使白跟着童男绕过别致的凉亭假山小花园,听到一阵泉水般的叮咚琴音。一个白衣白发的斯文青年坐在湖水边,指尖流泻出轻柔优雅的弦音。不远处另一人靠在山石边,合着眼睛沉迷于旋律之中。他垂到脚边的长发像裂开的锦缎,散落在青草上。   童男等音乐停止,对弹琴青年说道:“妖琴师大人,抱歉打扰了您的弹奏。不过,今天能不能麻烦您随队伍出战呢?”   弹琴的没有说话,但是靠在石头上的青年恹恹回答:“不去。战场是肮脏的地方,别污了我的琴声。”   童男“咦”了一声,鬼使白看看两人,问道:“食发鬼?你为何会与妖琴师互换?”   据他所知,本寮式神污点排行榜上食发鬼是坐二望一。如今妖狐被大天狗看管得很严,到处偷摸别人头发,还会悄悄剪下来收藏的食发鬼就成了第一变态。   如今他换上了妖琴师的身体,秀美的手指拢着银白长发,一脸无限享受的表情。他回答鬼使白:“昨夜见妖琴师提水沐浴……”   童男慌忙捂上耳朵:“你们这些肮脏的大人!为什么总让我听到这种事!”   食发鬼走到童男面前。妖琴师干净清冷的脸做出高傲媚惑的神态,又迷人又危险。他掰开童男的手,在小男孩耳边说道:“你不知道月光之下妖琴师的风姿多么美丽啊!所以我可是忍不住跟了上去……”   阴着脸的“食发鬼”冷冷打断:“你这个卑劣的虫子,不过是问我用什么方法保养头发!”   真正的食发鬼妩媚一笑,和童男脸对脸:“正是如此。我向妖琴师请教保养头发的方法。你这个肮脏的小孩,心里在想什么?”   “我、我……”童男支支吾吾半天,对鬼使白说:“鬼使白大人从他们中间选吧,我,我去面壁。”   食发鬼望着童男悲痛的身影,转身轻抚自己的脸,对妖琴师媚笑:“可我没有说假话哦,妖琴师的美态我已经不能忘怀。不知这互换身体能维持多久,不过能拥有您的身体哪怕片刻我也甘心了。妖琴师,如果我们能换回身体,让我吞噬掉你吧,让我们融合成绝世之美吧!”   连见惯凶神恶灵的鬼使白听罢都忍不住打个寒颤,不必说妖琴师,他已放下斯文开骂:“下作的虫子,少特么摸我!”   鬼使白想起有一回鬼使黑打怪回来,脸色惨白。他以为是遇到了了不得的敌人,结果鬼使黑只说同队的有个娘娘腔忒恶心人。那天鬼使黑饭都没吃下去,晚上睡觉还可怜兮兮的求安慰求抱抱,被鬼使白一把推到被窝外面。   我实在委屈他了。   鬼使白暗暗后悔,看见优雅的妖琴师活活被气成了怒目金刚,连忙劝解他:“食发鬼说话讨人嫌,你就躲他远点。”   妖琴师瞪了鬼使白一眼,又指指水边:“我的琴在他那。”   鬼使白不解:“带走不行吗?”   妖琴师眼中充盈着悲愤的泪花,举起食发鬼的双手:“我怎敢用如此肮脏的手触摸高贵的乐器呢?啊!我好恨啊!”   食发鬼又陷入痴迷:“这份不甘,这份挣扎,令你更加迷人了啊妖琴师!”   鬼使白站在他俩中间,摇头道:“这些事怎么都好说,当务之急,你们谁愿意出去打副本呢?”   妖琴师背过身:“休想让我踏足肮脏之地。”   食发鬼慵懒地一笑:“我不介意哟,不过妖琴师肯定不愿我带走他的琴,也不会愿意他的身体去那种血肉横飞的地方。”   妖琴师哼了一声,意思是赞同。   食发鬼拨了几下弦,掩嘴笑道:“哎呀没法子呀,妖琴师,你舍不得琴,就只好一直看着我咯。”   看来他们两个一个都去不了。鬼使白摇摇头,只好另寻他法。   这个“他法”得来全不费工夫。所有人都忘了镰鼬三兄弟。这三只小家伙从早上就没露面,因为从一早发现灵魂互换以来,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谁是谁。三个家伙都想当大哥,都想踩在最上头,一直打到现在。   幸好看到了公正的鬼使大人,兄弟三个请他做裁判看他们猜拳,最后终于决出胜负和叠罗汉的次序。为了报答鬼使白的恩情,三兄弟陪他出门。   鬼使白左看看走路东倒西歪的镰鼬,右看看哼着诡异小调的首无,真不知道这趟出门作战能不能好了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多谢 夜曦一脸QAQ 小朋友的地雷!这是生平第一颗!我会好好珍藏在心中的!   既然收到了鼓励,那一定要多更啊!晚上或明天一定会再放一篇。这一篇是找奶妈和辅助,下一节转到地府阎判互换会很有趣,希望大家资瓷! 第4章 第四节   鬼使白多虑了。当一行人赶到御魂之塔的时候,只见紧闭的大门和来自其他寮的无数面面相觑的式神。   他向人打听,才知道今天御魂塔临时歇业,所有楼层均不接待挑战队伍。   御魂塔门口聚集着一拨愤怒的式神,正在控诉御魂塔运营的不负责任。在塔中打工的小怪们苦口婆心的解释:“不能开张就没有工钱,我们也不想这样啊!都怪大蛇临时翘班,没有终极boss我们什么都做不来呀!”   挑战的式神们依旧不依不饶,鬼使白却觉得挺庆幸。按他们今天的阵容,上场就单纯是给对面练手用的,能平平安安回去,还有个说得过去的交代,很好。   鬼使白松了口气,回想半天下来接触的形形□□的式神,觉得分外心累。鬼使黑天天带队挣钱,更不知疲惫成什么样了。可惜以前每次见鬼使黑撒娇耍赖,都觉得他在装相,从没给过他好脸色。   以后还是对他温柔一点吧!鬼使白暗暗地下决心。   说起来,也不知道那家伙被拖到地狱后怎么样了?有那么一点点挂心呀。   鬼使黑被扔在阎罗殿门口。他挣扎着站起来,对飞远的伤魂鸟喊道:“这是我弟的新衣服!”   他拍拍衣服,踏入阎罗殿,立刻就感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氛。   判官歪坐在书案后,双脚搭在桌上,正在闭目养神;阎魔和他并排,坐在她的云朵上,规规矩矩地并拢双膝坐着,一副小媳妇样。   鬼使黑一向不是很讲尊卑礼貌,不假思索地调侃道:“怎么?判官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男子汉气概吗?”   今天的判官没有蒙住眼,两道锋利的目光投来,鬼使黑觉得自己要被烧穿两个洞。   他终于反应过来:“连你们也互换了!”   坐在云上的判官沉着脸,硬把一张花容月貌绷成了冰山本色。他皱着眉头说:“听起来你们那里也受到了异变的影响。”   阎魔懒散地说道:“这场异变本就是他们寮的阴阳师引发的,活该遭殃。”她见鬼使黑要说什么,率先打断了他:“不错,寡人早已预见灵魂互换之事。不过此事是人间引发,我不能管辖,也不会透露多余信息。”   鬼使黑翻个大白眼:“你自己这不也被卷进去了嘛!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结果!”   阎魔只耸耸肩:“还行吧,我倒觉得蛮新鲜。”   她不在意威严,判官却发怒了。他斥责道:“鬼使白,如何敢这样对阎魔大人说话?”   “判官”瞥了“阎魔”一眼,说道:“用我的眼睛还看不清?这是哥哥。”   判官扑通一声掉下云头,只差跪下:“阎魔大人见谅,阎魔大人英明!在下不学无术,有眼无珠,让阎魔大人见笑了。”   阎魔懒散地挥挥手:“是吗?你有逗我笑的本事就好了。”   “在下失职!待恢复正常,在下就去人间学习漫才!”   阎魔心如死灰地一笑。   鬼使黑在判官面前晃晃手:“你们换就换吧,和小白又有什么关系?”   判官正色道:“因为身体互换,所以在下遇到一个难题。在下每日经手的事务繁多,另外还有许多案件要审理。绝对不能用这些琐事打扰阎魔大人心灵的清净,可如果让此时此刻的在下来做,定会让阎魔大人尊贵的身体劳累。”   鬼使黑脸色阴沉:“所以你就找我弟?”   “鬼使黑你也很聪明啊。由鬼使白替在下工作,在下监督。这样就不会劳累阎魔大人的身心了。”   鬼使黑暗暗捏拳。也就是今天他在小白身体里,力量不足,换成平时他早就胖揍判官了。   判官带着他走到几个大箱子前:“这是六十四座地狱这半月来亡灵迁入迁出记录,你清算过,再与人口统计的数目对比看看有没有差错。这是住户报税的清单,你算出总和再去金库核实。昨天所有案件的卷宗也在这,分门别类归类入库。就这样。”   鬼使黑倒吸一口冷气。   判官继续道:“……上午就这样。下午是开庭审案的时间……”   鬼使黑拦住他:“我不在时,你也这样使唤小白吗?”   判官很诚实:“你来地狱做鬼使之前,他确实常帮在下。后来你总带着他四处乱晃,不太好找了。”   鬼使黑心中悲愤难言:小白啊!哥哥来晚了!哥哥早该救你出火坑啊!   判官把纸笔塞给鬼使黑:“鬼使白细心周到,你应该也不差,去吧!”   鬼使黑看着手中薄薄的一叠纸:“就这样?没有什么工具?”   “工具?千亿级别的数目运算而已,不是看一眼就有结果了吗?”   “呃,”鬼使黑沉吟了一声:“你不是说要监督吗?”   判官纹丝不动:“区区千亿级别的数目,还能算错吗?”   “……随你。”鬼使黑抱着账册在小桌子边坐下,扫了一眼里面的数。   唉,我可是做一百以内珠算都犯糊涂啊,算账这回事嘛,老子就放飞自我吧!   “无趣啊!”阎魔把奏折扔在桌上,看着端坐身边的判官,“看你每天沉迷读文书,还以为换了你的身体看奏折能看出什么花来。”   判官建议道:“不如由在下为阎魔大人朗读,您便不会这么累。”   阎魔眼睛一亮,判官还以为是应允,伸手去取奏章,却被阎魔捉住了手:“寡人想到好玩的了。判官,现在是什么时刻?”   “辰时。”   阎魔微微一笑:“辰时啊,那是寡人每日沐浴的时候。”   “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什么?”   “沐浴啊。”   判官嘴巴动了动,一个字也说不出。   阎魔认认真真地解释:“你不懂这个词语吗?脱下衣衫,清洁身体的行为。”   鬼使黑装模作样的干活,耳朵竖得直直的,心中暗道:阎魔真有你的!大白天的洗澡骗傻子呢!你不愧是整个十八层地狱第一女魔头!   判官想要屈膝下跪,阎魔大人一句淡然的“你敢?”,他便不敢再动。“阎魔大人,在下身份卑微,占用您的玉体虽是不得已为之,却已经是十恶不赦。如果再唐突您尊贵的身躯,在下、在下还是直接魂飞魄散为好。”   阎魔凑近判官:“可如果寡人没有按时沐浴,就会生病,病了就会死。你想寡人死吗?”   判官哭着摇头。   阎魔一拍桌子:“那就去给寡人沐浴。喂,判官,不是和衣泡在水里那种,要除去衣服,真真正正的沐浴哟。你先泡一个时辰,寡人不忙了过去检查。”   “不!阎魔大人!在下会认真沐浴的!您千万不要来!不要让在下微贱的目光侮辱了您!”   判官捂着脸离开后阎魔又浮现出落寞的神色:“哪怕是这样逼迫你,你眼中怕是也看不见寡人啊。”   “当然,他是瞎子嘛……”鬼使黑随口接话,被阎魔友善的目光吓得差点咬了舌头。   “唉,你就不如你弟弟懂事,我怎么逗判官,鬼使白都知道该识趣的视而不见。不过这阎罗殿也因此更无聊了。”   废话!你调戏判官我弟不装聋作哑还能参与是怎么着?我对他多番表白他都无动于衷,搞不好就是被你这低级的调情腻味到了。   鬼使黑暗暗摇头,但又有点同情阎魔:“你不如直率一点,趁着现在是男人的身体,推了判官!”   “趁现在?难道换回来就不是我推他?”   “……”   “不过为人君者要以德服人。”   鬼使黑也只能点头。   阎魔望着地府幽暗的天空,微笑道:“寡人不着急,岁月如此悠长,慢慢融化冰山是不错的消磨。鬼使黑,你停笔吧,你算的数没有对的,还是少给他添乱。”   小黑放下笔杆,撇撇嘴:“是你们把我折腾来的。”   阎魔说道:“你在这也无事可做,去散散心吧。伤魂鸟此刻在搜寻流落人间的恶鬼,任务结束寡人命它送你回阴阳寮。”   鬼使黑乐得如此,扔了那一摞账册就和阎魔道了别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说好的连更但是似乎晚了。这是我写得超开心的一节。 第5章 第五节   阎魔说让小黑出来遛弯儿散心,但这个世界并没有大好河山可看,加上小黑满心念着宝贝弟弟有没有在战斗里吃亏,所以他走了半里路,就找了个旮旯坐下发呆。   小黑一打眼,看到一黑一白两个小身影从不远处经过,两人各拖着一个大木桶,步履艰难。   “喂喂!你们两个!是要打水吗?力气活怎么不知道找大人帮忙?”鬼使黑追上两个孩子,把他们手里的大桶夺下来。两个孩子看到是他,围在他身边打招呼。   “黑白童子,你们俩是未来鬼差,打水不是你们的工作呀。白童子?”   白童子两个孩子里是比较机灵的,但是今天他很沉闷,有点拒人千里。但是被鬼使黑点名提问,他只好回答:“阎魔大人要洗澡。不是,是判官要洗澡。也不对,判官在阎魔大人身体里,所以阎魔大人让判官帮她洗澡,判官又让我们提水。啊……好乱!要怎样才能说明白!”   黑童子拍拍白童子的肩膀:“我来解释。”他转向小黑:“师父,这事有点复杂,起因……”   小黑抬起手示意不必再说:“为师神通广大,掐指一算,已经知晓地府发生了灵魂互换的异变。你们两个小娃换了身体,阎魔判官也换了。阎魔借机调戏她的小情人儿,判官又怕累到阎魔的身体,所以抓了你们两个小壮丁,是不是?”   “黑童子”——事实上的白童子——脸色一红:“差不多,不过小情人儿什么的我们完全听不懂。想不到师父居然睿智到这个地步呀!”   小黑呵呵一笑。黑童子看了他一眼,推推白童子:“你师父从不胡扯,这个肯定是我的。”白童子恍然大悟。   鬼使黑忍下一口气,对他们挥挥手:“算了,水桶给我,你们去玩吧。”   白童子乖乖地一笑,拉着黑童子说了谢谢,然后又提醒道:“鬼使黑大人,您一会儿到了判官大人院里要轻声,不要打扰他。他在焚香祝祷,还要诵七七四十九遍悔过的经文,之后才能入浴。要是吵到了他,会被他揪住教育很久。”   判官这个澡洗得够虔诚的。   鬼使黑马马虎虎听完,送走了两个孩子,提着两个木桶走向三途川,心里把虐待童工的判官翻来覆去骂了百八十遍。   判官还叮嘱两个孩子,一定要从三途川最上游取水,那里的水才纯粹清净,不至于玷污阎魔大人高贵的身躯。   你大爷的,水再干净洗出来的不都是女流氓么?老子要为这事跑老远呢!   他心不在焉,也不看路,不小心拐上了一条岔路,渐渐走入个僻静荒凉的河滩,四下一个鬼影也没有,只有凄凉的风卷着枯黄的蓬草吹过。   小黑脊梁发冷,他虽然胆大,但并不想作死。“就这吧!看着水也挺干净。”他挨着河沿取了水,要离开时无意向水中一瞥,他手中的水桶“啪”地落如水中,一去不回头地飘走了。   这个倒影是……   小黑抬起头,望着大大的黑影,跌坐在地。   两个童子在河边玩水时看到了漂下来的木桶。他们用竹竿勾上木桶后,两个小孩开始对着桶琢磨。   白童子很疑惑:“你师父怎么打个水还把桶丢了?靠不住也该有限度啊。”   黑童子抓住白童子的手:“师父可能有危险!”   白童子制止了拔腿就要跑的黑童子:“先冷静。这样,你咱们向阎魔大人说明情况,请她派人。河岸这么长,不好找人。”   两人照计划行事。阎魔一如既往无所谓的样子,说道:“一点小事罢了,鬼使黑能应付。伤魂鸟已经回来了吧?……你找到鬼使黑,送他回阳间阴阳寮。”   “好的判官大人!”伤魂鸟虽然分不清人,但一直把判官阎魔视为一体,无论是谁下命令它都绝对服从。   阎魔托着脸,问两个小孩:“你们之前见到判官时,他在乖乖洗澡吗?”   两个小孩摇头。白童子描述了一番,黑童子表达了自己的看法:“他肯定是怕洗澡,所以磨磨蹭蹭找各种理由。”   白童子对他微微一笑:“别把判官大人想得和你一样。”   两个小孩每日练功玩耍,总沾一身泥土回来,又疲乏不堪不想洗澡,两人的师父自然看不下去。鬼使白一般用糖果引诱,但鬼使黑不会利诱只会威逼,白童子还好,死脑筋的黑童子每天都被师父扔进木桶里洗刷。   黑童子被说得很尴尬,伸手臂到白童子鼻尖前头:“我现在香香的,你闻。”   “你现在用的不是我的身体嘛!”   “那你闻闻自己。”   “哎呀不要闹我!”   阎魔忽然一拍桌子,冷冷俯视他们。两个童子赶紧停下玩闹站好。   这群当鬼使的,不论大的小的都太目中无人,目中无除了相好的以外的别人。作为地狱之主她觉得这里并没自己的容身之地。   可是小黑童子说得有道理,判官这是在抵触她的身体吗?哼,重症必下猛药,看寡人如何料理吧。   “黑白童子,你们打水送给判官时转告寡人的旨意。寡人午睡的习惯,不过身躯娇贵,睡不惯判官房中的硬床。你叫他洗干净之后去我卧室里躺着。”   黑童子说:“判官大人会哭的。他好可怜。”白童子绞着手指问道:“再说这种事真的要派我们两个小孩去说吗?”   “要不要寡人把你们分派到不同部门当学徒?”   阎魔的命令很顺利地传达到位了。   伤魂鸟在一个黑漆漆的山头找到了鬼使黑,落下去要招呼他时,却被吓得浑身的冥火都要灭了。“鬼使黑,你,你在和谁说话?那个怎么看起来那么像——八岐大蛇?”   “嘘——”小黑回头竖起手指,“不要吵,会吓到它!它现在身体很脆弱。”   伤魂鸟收起翅膀躲在鬼使黑背后:“为什么会脆弱?”   小黑不耐烦地解释:“灵魂被换掉啦!”转回头对大蛇道:“所以,你想说,你是黑晴明?你的身体在哪里?”   伤魂鸟大惊:“什么?”   八岐大蛇的一颗脑袋架在山巅山,无力地吐着信子,剩下七颗脑袋一动不动昏沉沉地躺在山脚下。大蛇咆哮一声挪开了尾巴,露出一个人影。似曾相识的容貌却是相当诡异的脸色,正是黑晴明的躯体。   只是这只黑晴明神识涣散,状若疯癫,极力地想要挣脱大蛇的控制冲出来撕咬或者狂奔。   鬼使黑惊呆了:“他怎么这样啦?”他看见八岐大蛇愤怒地大吼了一声,知道它一个动物有话说不出,所以识趣地掰下来一根树杈,塞到大蛇嘴中:“你别急,慢慢说。”   唉,我打了几千回御魂,和大蛇势不两立,居然也有对他这么体贴的一天?   黑晴明灵魂控制着大蛇龙飞凤舞的写了一片,鬼使黑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:“这他——妈不是废话——吗!八个魂——挤在一个——身体里,当然会疯——癫。”   小黑点点头,又骂了回去:“你他妈说话文明点!再骂人让你吃包子!嗯……八个蛇头的魂魄都进入了你身体,你的灵魂换到大蛇身体里只能控制一个脑袋。难怪剩下几个头都晕了。这下好了,你这个德行,小白就不用打御魂塔,也就不会受伤。太好了。”   黑晴明:“……”   鬼使黑放心之余,继续问它:“你为什么在这?”   黑晴明又写了一大篇字,删减了表达愤怒的感叹词之后大意是:他对着八岐大蛇琢磨祸害人间的计划时,忽然感到来自平安京的神秘力量,因为和晴明的渊源,他立刻知道是这个崽子搞的鬼,且搞砸了,可惜还未来得及嘲笑晴明,他就发现他已经在大蛇的身体里了。他见自己的身体因灵魂过量而疯狂,深感危险,便牢牢控制着自己的身躯,逃到了无人能追到的阴阳临界之地。   伤魂鸟感叹道:“都说黑晴明阴险冷酷,看起来还是惦记苍生安危的嘛。”   鬼使黑瞪他一眼:“你不觉得他是怕自己的身体能力丧失,如果被毁,他的灵魂就要永远困在这怪物里了?”   黑晴明嘶嘶地吐吐信子,像是冷笑。他写道:“阴阳师晴明搞砸的法术原本的目标是我,如果不把我换回原本身体里,你们所有受波及的式神都休想换回!哼,你想那样吗?”   黑晴明刚刚说完脑袋就耷拉下来摔在了山上。伤魂鸟大喊:“坏啦!躯体对于他的灵魂过于巨大,他支配不来,消耗过多。鬼使白还是黑我不知道,你要快救他。不然他灵魂消散,真的麻烦了!”   鬼使黑抓住伤魂鸟:“快带我回阴阳寮!”   伤魂鸟很得意:“我正是被派来做这个的!”   鬼使黑听了暗暗点头:阎魔啊阎魔,一个料事如神的女流氓,难怪你是地狱老大!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期待!我看了好感动,又觉得写得慢写得少特别对不起大家。其实我写得挺勤快,就是手欠坑开得多。   今天这一节其实字数不太足呢,但是不想太久不更新让等得看客们捉急,所以还是丢上来了。欢迎捉虫挑错。   再腆着脸请大家收藏我或我的作品一下。我真的是每天都在码字呢~只要比较喜欢我这种文风,应该每天都能有点啥看看的。 第6章 第六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点字数依旧拿不出手。但是不想让大家悬在那里等着,还是贴出来了。   水平很一般,文笔很质朴。感谢大家的资瓷!   伤魂鸟带着小黑飞回阴阳寮上空,正见鬼使白在门口翘首以盼。“接住!”伤魂鸟喊完,把鬼使黑扔了下去。小白忙跑过去接,最后被从天而降的小黑砸个人仰马翻,两只鬼使摔成一堆。   鬼使白扶起小黑,拉过他的手上上下下地看:“你摔到哪了没?给我看看。”说完又为鬼使黑理好额上的头发,“唉,真是辛苦你了。”   小黑忽然遭遇温柔相待,早就忘了疼痛是什么感觉,傻呵呵的摸了自己一阵,松了一口气,对天上嚷嚷:“这可是我弟的身体,万一摔坏一点看老子不拔了你的毛,再做成掸子去抽你!”   “算了,伤魂鸟一向大条,我早就不和它较劲了。阎魔大人找我去有什么事吗?”   “是个误会。其实想找你的是判官……”鬼使黑做了简略说明,忽然一拍腿:“哎呀!我答应给判官提洗澡水,净顾着黑晴明和大蛇的事,彻底忘了!”   “……”鬼使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。   “弟弟,晴明回来了吗?”   鬼使白摇头:“还没。平常博雅大人入宫,从没有花费这么多时间。会不会被发现了?”   鬼使黑摇头:“算了吧,他应该是在御所里玩野了,忘了回来。这就糟了,黑晴明撑不住了。”   忽然有人打断哥俩谈话:“找晴明什么事?黑的那只又怎么了?”原来是博雅已在不远处听了好一阵,没好意思打扰。   鬼使黑讲了自己在三途川所见。“黑晴明现在已经挺衰弱了。唉,我真想就把他放在那等死,可惜他好像关联着整个灵魂互换,不管不行。气死我了。”   鬼使白拍拍小黑的肩膀以示安慰,又沉吟道:“三途川在阴阳两界间,位置微妙,黑晴明也不是亡灵,阎魔大人也不能插手。”   博雅听了,沉默了很久,忽然含恨骂道:“都是我不好!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。”他见鬼使黑白都很不解,拿出一块绢布:“我和晴明在试行神宫传来的秘法,想要搜寻黑晴明的生魂,将其一举斩杀。结果……中间我稍微有些……心旌动摇,做结界时逆转了方位,没想到秘法变成了这种效果。”   鬼使黑拿过秘法,看得似懂非懂,只觉得依博雅描述,秘法跑偏得够厉害的。   鬼使白倒是一下就把事情理通了:“如果黑晴明当时隐身于三途川附近,秘法的最终目标是他,那么他附近被错误的秘法波及也很正常,比如地狱。”   鬼使黑看着本来属于自己的身体,痴痴地笑了起来:小白真是太睿智了,太英俊了,就算是他那副老粗的身躯也阻挡不住弟弟散发诱人的气息。   博雅跨了一步挡在中间:“鬼使黑,擦擦口水,先带我去三途川。我去看看大蛇。”   鬼使黑奇道:“你知道怎么救那玩意吗?不等晴明来一起决断?”   “不了,像你说的,时间不够了呀。走。”博雅拽上鬼使黑踏奔着黄泉而去。鬼使白看着莽莽撞撞的两人,无奈地摇头:他理解,这就是要他去御所门前等晴明,再去三途川汇合的意思吧。   ============   三途川边,大蛇的咆哮已经变成悲鸣。大蛇见到走近的两个人影,捡起小树枝在地上写起来:带个冒牌晴明来有屁用!   鬼使黑笑得差点闪了腰:“你好意思说别人是冒牌晴明?”   博雅面无表情地走到大蛇面前,鬼使黑还没提醒他可能有危险,他已经伸出手按在大蛇双目之间。随即大蛇与博雅周围升起茫茫一片光晕,柔和的乳白光晕从博雅掌心源源不断流入大蛇额头中。   “源博雅!你在做什么?”鬼使黑感觉不妙,冲到博雅身边,在他身上猛击一掌,试图推开博雅。却不防博雅早有预料,身体虽然换过,武士的搏斗技巧却不忘。他空闲的手架住鬼使黑那一掌,又乘其不备一个手刀劈在鬼使黑肚子上,打得小黑坐倒在地上。   “你弟这个身体弱的呀,简直了。”博雅说着,也不耽误对黑晴明施法。   小黑爬起来要再打,博雅说道:“信不信我打肿你弟弟的脸?”   鬼使黑脚步一滞,差点摔了自己。嗯,身体是他自己就算了,弟弟这张脸,简直是第四件国宝,决不能伤,一点都不行。“喂,你就是看我弟身体弱,特意挑我带你来三途川?”   博雅耸耸肩膀:“跟晴明相处久了,我多少也学了点鬼点子。放心,我不会伤害晴明的身体。我只是抽取自己灵魂里的力量传给这个怪物,免得他一个不小心断了气。”他说得很不甘,却也无法:“毕竟是我惹的祸,总不能连累大家永远用着错误的身体啊。”   鬼使黑看着博雅变得苍白的脸:“你自己呢?不会有事吧?”   “只要晴明那个黑心的玩意儿来得及时,我就没事。就算我的魂魄被耗竭,鬼使黑,你也不要担心。布置结界的方法我补充在那张绢布末尾了。些许雕虫小技,晴明一定手到擒来。有他在,你们会没事的。虽然是全平安京最坑人的阴阳师,可是晴明可靠的时候,把命交给他也无妨。”   鬼使黑握紧了手里的绢布,连连摇头。他抓紧博雅的手臂:“源博雅,你可不要说这种惹我眼酸的话啊!我哭起来特别可怕!三途川的河道都装不下!你肯定不想吧!”   博雅眉头一抽,又笑了起来:“这种麻烦事,交给晴明解决。”   “你真是太不心疼我了,博雅。”背后有人折扇一抖,扇着小风走上山顶。   晴明走到博雅身边,折扇敲敲大蛇的头:“这种姿态的黑晴明会成为我毕生不忘的回忆。至于你,博雅,从来只有我甩麻烦给别人的,你什么见别人能甩锅给我的?” 第7章 第七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又收到地雷了,我有些不敢置信,唯有以多多的更新报答。今天这段比较长,我也很喜欢,诚意之作。   还有一点点博雅晴明和黑白的碎片情节,下回更新就能结束了。   非常惋惜故事到了尾声,但是很高兴认识了几位新朋友哇!黑白的故事写完我会把凤凰火的故事贴上来,现在这个故事最后的最后,请务必好好享受噻!   晴明的折扇在博雅的手掌和大蛇的额头之间扫过,周围雾蒙蒙的光晕顿时散去。博雅退了几步,脱力栽倒,幸好鬼使黑一直盯着他,才没由着他滚下山。   大蛇得到了博雅的力量,恢复了生气,瞪着晴明的双目中放出红光。它张开大口,向晴明附身扑来,血红的信子几乎要扫过晴明的脸。鬼使白才抓起小黑的镰刀要,晴明却呵呵一笑:“鬼使白不要急躁,黑晴明只是虚张声势而已。”   他站在山巅与巨大的蛇头对峙,笑眯眯地摇着折扇,说道:“算了,黑晴明,我了解你如同你了解我。因为无力对抗,你才摆出恶狠狠的模样,虚张声势罢了。不要对我这么凶!我本意是要杀灭你的灵魂,现在却不得不救你,我的委屈和谁说去?”   大蛇忍下了晴明的取笑,用树枝在地上写道:废话少说!身体已换,源博雅用不了你的阴阳术,你张不开结界,难以重施导致灵魂互换的秘法。   “的确,这是问题的症结所在。”晴明说完,回头对博雅露出一个狡猾的狐狸笑,调侃道:“博雅啊博雅,你好像特别受宠,披着你的外表出入御文库和藏宝阁毫无阻碍,那可不是寻常人能踏足的地方,我想了好多年都没门路呢。”   博雅早被晴明的一笑晃失了神,呆呆的说:“你喜欢以后常带你去。”   晴明摇头:“暂时不用了,想看的书今天都看够了。而且我还找了这个——”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。   铜镜平平无奇,镶在黑沉沉的框子里愈发看着黯淡,除却年代悠远之外,看不出丝毫可称道之处。然而博雅一见,软绵绵的身体忽然一震,整个人都精神了:“八咫镜?”   晴明赞许道:“不愧是贵族,见识广博。”   博雅却如没听见晴明的夸赞,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问:“这面八咫镜,是我心里想的那面八咫镜吗?”   晴明眯着眼睛笑:“博雅竟然这面会开玩笑?天下间除了天照大神传于皇族的三神器中有一面八咫镜,世上哪来第二面?”   鬼使黑一直扶着博雅,感到他刚刚紧绷的身体又一软歪在山坡上,便问晴明:“这镜子有什么玄虚?”   晴明不言,把镜子递给他们看。鬼使黑用镜子看自己,见里面并非小白的身影,而是确确实实真真正正他鬼使黑的一张凶神恶煞脸。移向一旁,鬼使白在镜中的影像也无差错,并非身躯所属的鬼使黑,乃是银发飘飘的斯文青年。另一边则是捂着脸发愁的英武青年源博雅。   晴明对着鬼使黑的惊诧脸含笑解释:“八咫镜,代表着正直,能撇开虚伪迷雾,照见万物万有的真实形容。八咫镜照人,只依灵魂,而不看皮囊。只要我们进入镜中世界,身躯就会物归原主,再讲秘法逆转,之前的影响就可消除。”   这玩意儿太神奇了!鬼使黑拿着镜子爱不释手,鬼使白看着他兴奋的样子,虽觉得有失鬼使的尊严,却只笑笑,不再像以往大皱眉头。   博雅缓了几口气,看着晴明道:“我觉得,陛下无论多宠爱我,也绝不会将传国神器借给我用吧?”   “我也是这么觉得的,”晴明优雅淡定地笑着,毫无愧意:“所以我就没有和陛下打招呼。对了,博雅,请你明天一早就把镜子悄悄放回藏宝阁。别耽搁,也别被人发现,不然宝镜丢失的帐不免算在你头上。”   博雅扶着心口,气若游丝地垂泪:“我早就知道是这样……”   不仅鬼使黑白,连大蛇身体中的黑晴明都以看渣滓的目光看晴明。晴明倒不在意:“我和博雅是秘法开启的一端,黑晴明与八岐大蛇是秘法终结的一端,都需要进入镜中。鬼使黑鬼使白,请守住外面。诸位,开始了哟!”   大天狗听说妖狐不吃药,亲自端了药,还煮了一碗肉汤去医药室找他。拉开门,看见妖狐趴在窗边,背影透着幽怨,生在背后的一双黑翅膀在凄怆的风中颤抖,不时还有几根零落的鸟毛。   “怎么了?”大天狗放下托盘,同妖狐并肩看窗外。   “破灭了。”   大天狗冷冷地嘲弄:“什么破灭了?你勾引美貌少女的罪恶幻想吗?”   “是的。”   “啊?”大天狗一愣,他只是开个恶意的玩笑,没想到妖狐居然回答说是。蠢狐狸垂涎美少女从来就没停过,怎么打也不老实,这会怎么转向了?   于是大天狗重新问了最初的问题:“怎么了?”   妖狐指着正举着大蒲公英盖房子毁树木的绿衣少女:“那是小草妹妹……”   又指着上蹿下跳的大青蛙:“温柔可爱的白兔妹妹……”   还有被风吹起头顶的荷叶、露出一圈光秃秃头皮的河童:“小生的鲤鱼妹妹啊!”   “还有三尾姐姐,童女妹妹……”   小蝴蝶在门边探头,悄悄问:“妖狐大人肯吃药了吗?”   妖狐闻声大哭起来。   他捂着脸坐在地上,两条腿直踹:“我的小姐姐啊!小妹妹啊!这世上的美人都变作了这般模样,小生还如何爱慕得起啊!小生不要吃药,不要疗伤!让小生死吧!小生愿意为天下红颜陪葬!”   大天狗用自己此刻的狐狸腿踢了妖狐一脚:“休要用吾的眼哭你的美少女。以吾身体之自愈能力,你的些许小伤如何能取性命?再说,你的性命是吾从镰刀伞剑下救出,你要死,先过问吾。”   他端过药,递到妖狐嘴边:“这是止痛的。伤虽不碍事,疼痛是好忍的吗?吃药,不要找打。”   妖狐抹掉眼泪,接过药一饮而尽,鼻子眼睛皱成了一团。他才呲牙咧嘴地喊了声苦,大天狗已从袖里拿出一块蜜糖。“来的路上从姑获鸟处要的。”   “哟!谢了!想的够周到的。”妖狐拿过糖掰成两半:“你要不要?”   大天狗瞟了妖狐一眼,哼了一声:“小孩和蠢货专属,吾不需要。”   妖狐翻了个大白眼:“不识好人心!正好小生喜欢,那就不跟你客气了。”他吭哧吭哧啃完两块糖,摸摸肚子,“怎么忽然饿了?”   他一早起来见自己有了翅膀,图新鲜飞个不停,直到出了事故。被救醒后对着巫蛊师的温柔笑靥惆怅地过完了后半日。一天下来他水米未进,可心中又愁苦,不曾感到饥饿。不过大天狗一来,同他又打又闹又说话,妖狐心境明快不少,辘辘饥肠全运转了起来。   大天狗把肉汤给他,妖狐接过来大口喝着,不时笑嘻嘻地瞟大天狗一眼。   “休要贼眉鼠眼看吾。何事?”   妖狐扔下空婉,凑近了大天狗,和他呼吸可闻:“嘿嘿嘿,小生对姐姐妹妹们的眷恋被活生生打碎了,可是身为妖心灵得有寄托才有别于走兽。小生看着你的时候心里就觉得甜,所以小生得出一个结论……”   对面的一颗狗心都要跳爆了,妖狐却轻佻一笑道:“小生发现小生爱上小生了!”他伸手捧住大天狗现在的狐狸脸,满眼都是迷醉:“小生愿意和镜子共度此生。啊!小生的脸完美无瑕,小生的眼眸含情无限……”   大天狗一狐狸爪扇开妖狐:“你戏耍吾!”吼完扑了上去。他平时冷峻沉默,唯独对着妖狐就变成了一个鬼使白包子,不知什么时候就能爆得人一脸花。   两只妖怪打成一团,大天狗抓着妖狐双肩摇晃,妖狐却捂着肚子大笑,忽然一发力,反制住大天狗:“大天狗,你听我说!我感激你保护我,也喜欢你真心待我好。可我讨厌你仗着比我强就欺负我。小生也是男子汉,不喜欢被人摆布。”   大天狗本想说是死狐狸欠打,但是悄悄回忆早起时那种羞耻的感觉,不得不承认他对狐狸反抗自己情有可原。   “大天狗,答应小生一个条件,咱俩这事就有戏。”   “什么?”   “让小生对你也来一回,把从前你对小生的欺侮拢归一堆还给你。你也尝点苦头,以后就知道不能对小生用暴力手段!”   大天狗咬着嘴唇半天不语,听妖狐一拍腿说“这事完了”,他终于握紧了狐狸爪子说:“好。”   反正这狐狸也不知是没算明白还是怎样,以目前灵魂对换的情况,吃亏的不还是妖狐的身体?   妖狐想的不多,听到这一字千金的回答,跳起来拍着手,然后把大天狗压在地板上,回忆了一下大天狗一向如何轻薄自己,依样画葫芦去亲他。   虽然自己的身体的下手相当奇怪,不过不管了,只要大天狗无地自容,他就痛快!小生要把耻辱印在大天狗灵魂里!   大天狗却平心静气,大义凛然,任由妖狐施为。妖狐罢了手,看大天狗如无波古井,觉得白费心机。“不行,小生要寻个更羞耻的法子来作弄你。”   他绕着屋子找了一圈,从柜子里扯出一卷麻绳。“捆绑的玩法,怕了吧?”   他说着把绳索在大天狗身上麻利地绕了几圈,轻车熟路地将大天狗捆了个动弹不得。   大天狗用狐狸的金眼眸恶狠狠盯着妖狐:“很熟练啊。常和你的美少女们取乐?”   “对小姑娘怎么能这样?肯定要呵护啊。不过狐狸一族靠魅惑凡人行走江湖,我从小学这门技术,扎实得很。放心,小生准保给你绑一个又刺激又结实的,让你尝过一回就难忘终身,意犹未尽……”妖狐毫不畏惧大天狗的目光,贴近了他的耳朵,一边轻声低语,一边轻轻吹气,似有若无的气流挑得大天狗从耳朵尖痒到心尖儿。   大天狗正不知对狐狸该恨该爱时,忽然一晕。不多时,整个阴阳寮爆发出了欢呼:   “噢!换回来咯!”   “一定是晴明大人的功劳!”   “晴明大人我们爱你!”   大天狗睁开眼,看着狐狸爪子又变回了人族双手,巨大黑翅张开在背后。再摸摸脸,也不是毛茸茸的狐狸面孔了。   他转过身,冷笑着看着地上被捆成一团的妖狐:“尝过一回就难忘终身?怎么样?刺激吗?好玩吗?意犹未尽吗?”   妖狐挣扎着在地上打滚,咬牙切齿地喊道:“大天狗你这个恶棍!刚刚捆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拦着我?至少,至少你挣扎一下,我也不至于捆这么紧。喂!给我解开!喂喂喂,你不要笑啊,笑是什么意思说清楚!”   大天狗拎起妖狐,从窗口飞出:“狐狸啊狐狸,吾早已不舍得欺负你,不过看起来你天命如此,即便是吾,也只能顺应了。” 第8章 第八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个故事也结束了。无比欣慰又满怀不舍。动笔之初没有想什么深刻的立意,但写着写着,还是忍不住让小白理解了哥哥的辛苦,让狐狸断绝了虚幻的念想,让大天狗体贴起妖狐,让博雅的暗恋有了回报。   这一篇是偶然来的灵感,但是写出来似乎比上一篇好。遇到了新的看管朋友,还收到了平时第一雷!小生要哭了。   上次我说开不出黑白的脑洞,结果一转眼就糊了这一篇。所以写作计划根本赶不上变化。在这斗胆请大家收藏,另外看看小生其余作品。   这篇文我不立刻完结,后面放一个凤凰火的小故事。因为凤凰火不会有很多人看,我就放在这里或许读的人还多点。一点小心眼请包涵~   异变恢复时,鬼使黑正在听小白诉说他今日艰难的组队经历,他扬言回去要把给弟弟添麻烦的式神全都揍一遍。说时忽然感到似曾相识的眩晕,待视线恢复清晰后,他看到面前站着的已是小白的身体。   八咫镜中飞出四道光芒,八岐大蛇的身躯在三途川边投射下巨大的阴影。在咆哮中,黑晴明颓然摔在地上。晴明将博雅的手臂搭在肩上,拖着他远离大蛇疯狂扭动的身体。   小黑提起镰刀守卫在晴明身边,免他们遭受袭击,晴明却很轻松:“别紧张。在镜中逆转秘法时我用了个小花招,大蛇的八条灵魂被我打乱顺序了,它们现在还在犯糊涂。我们趁现在快走,博雅耗了太多精力,需要尽快休息。”   两只鬼使闻言,即刻带着晴明博雅逃往了阎罗殿外的安全地带。   殿中无人,鬼使白于是唤来了伤魂鸟,交代他将情况告之,另要密切关注三途川边。   伤魂鸟很惆怅:“刚刚阎魔大人震怒,此时此刻不是很想找她汇报。”   正说着,两只小小的鬼使童子跑了过来,各自背个大包袱。白童子眼泪汪汪的抓着鬼使白的手,黑童子直接抱住他的大腿。白童子说:“灵魂归位时,阎魔大人恰好在视察判官有没有乖乖在她床上睡觉。他们换回身体后,判官大人觉得自己非礼了阎魔大人,自请流放到阿鼻地狱,永不回阎罗殿,永不再见阎魔大人……”   鬼使黑不由得“啧”了一声。判官太高看自己了,他哪有非礼女流氓的本事?他只有在阎魔那点火的本事。   白童子晃着小白的手说:“现在判官大人惨遭软禁,阎魔大人气得不说话,她乘坐的云彩都变成打闪的乌云了。师父,弟子怕呀!弟子们可以去阴阳寮避几日难吗?”   两位大鬼使等晴明拿主意,晴明一寻思,对伤魂鸟道:“你不想面对阎魔之怒,那不妨设法告之判官。判官为了维护地狱平安,肯定去找大蛇拼命,那么阎魔大人必要保护她的心肝。大蛇和黑晴明交给他们解决,省了我们的麻烦事小,要紧的是让他们在巨大的危险中加深感情。嗯,真是极大的功德。”   鬼使黑与鬼使白总算是地府的职员,闻听此言实在很好奇晴明的良心会不会痛。   晴明脸上一副心安理得的微笑,然后对两个小童子招手:“咱们大伙儿快离开这,为阎魔大人和判官创造一个同生死共患难的良好环境。”   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   晴明博雅与抱着小孩的两位鬼使回到了平安京中。博雅虚弱得昏昏欲睡,晴明便让鬼使一家子先回寮中休息,他要送博雅回家。   晴明笑着拒绝了来帮忙的源氏家仆,亲自把博雅送到了卧室中,又燃起凝神调息的香。过了好一会,博雅才悠悠醒过来。   他看到守在身边的晴明,十分过意不去:“我拖累你了。施法时我犯了错,现在又劳烦你照顾我。”   晴明收起折扇,少见地收起狡猾模样。他摇头道:“要说错,我也有错。我心知你迷恋我,还在紧要关头刻意撩拨你,我也太坏。当然,我的错误没有你那么严重。”   “……”博雅很惊讶,晴明居然有承认错误的一天?他立刻回过味:“等一下,说,说什么迷恋你啊……我,我只是觉得你是个难得的人物,本着亲近贤才的求学之心和你相交,你别瞎想。”   晴明望着博雅炭火一样红的脸,故作一叹:“那我不方便久留了,先行告辞。”   博雅下意识拦住他,可是仔细一想却也找不出什么理由。所幸晴明本不想走,转个身去壁橱边取出了被褥。   他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博雅,一边收拾枕被一边说:“自相识以来一直承蒙你照顾,莫说我害了你,仅仅冲这份恩情我照顾你一番也很应该。”   博雅心中五味杂陈:晴明只想着恩情与照顾吗?   无论是风轻云淡的晴明,还是狡猾慧黠的晴明,这个人在他心中总像镜花水月,深深地映在眼中却不可触及。源博雅的心事是白纸黑字,可是阴阳师的心他却捉摸不透。就好像现在,晴明懂得自己的一切心意,却还是那副若即若离不远不近的态度。   博雅从沉思中回过神来,对面前的情景很无奈:“不是说照顾我嘛!怎么你先躺下了?”   晴明单手支着脸颊,万千银丝倾泻披散,映着火红的烛光,比他身下的绸缎更要华美。“我是客人,贵族的待客之道难道是让客人干活吗?”   博雅拿他没办法,强撑着站起来。贵族公子哥从不做杂活,费了好大力气才从木箱里找出备用的铺盖。   晴明手指绕着一缕长发,叹息道:“我不是个爱热闹的人,不需要、不在意、更不喜欢他人的跟随。这样的我为什么和你同行许久?唉,你为什么想不明白?”   从下去地狱开始,博雅晕到现在。他小心地不在晴明面前再次想入非非,于是说道:“因为我执着地跟着你。”   晴明坐起身:“源博雅,我真要对你生气了。我总算是一流的阴阳师,若是不想谁跟着,一二百种叫人消失的方法都用得出来。”   博雅忽然觉得世界光辉灿烂,无数芬芳的花朵自天而降。他握紧了拳头,用尽贵族的全部矜持才没有扑上去。晴明懒洋洋地躺下,望着屋梁说:“贵族就是贵族,这样宽绰的枕席,一个人睡着很冷,两个人挤挤说不定挺好。”   博雅瞬间钻进了被窝,大胆地抱住晴明。   晴明望着对面呵呵笑着的脸,抚着眉头说:“源博雅,看上你真是我此生踩进的最大的坑。”他说着吹熄灯火,又道:“明天要记得还镜子。休息了。”   博雅笑容僵在脸上:等等,谁栽的坑比较大啊?!   =======================   鬼使黑白抱着睡熟的童子推开阴阳寮大门时,险些被里面传出的喧扰掀翻。   小黑走到院中,眼疾手快捉住跑过的般若,问他寮里混乱的缘故。   般若揭开面具,笑嘻嘻地说:“你们回来得正是时候,寮里现在可热闹。妖琴师正和食发鬼算账;犬神今早遭遇非礼,现在要打山兔和针女;首无和巫蛊师继续他们没打完的架;樱花桃花回来了,看到树都被萤草他们打断了,要讨说法,哈哈,女孩子动手必须精彩啊;还有海坊主和惠比寿……”   小黑感到很绝望:“这俩老奶妈也来添乱么?”   般若耸耸肩:“他们本来棋下得好好的,但灵魂换回时恰好是决胜一招。老金鱼的魂儿其实输了,换回来后偏说是他的身体赢了棋局,所以赢家是他。海坊主那条老实鱼斗嘴不行,直接放大水了。这么多场打斗,我都看不过来了。鬼使黑大哥,你觉得哪一对比较值得围观?”   鬼使黑一脚踹在他屁股上:“围什么观!回去睡觉!……回来!带上这两个小子。你要好好做大哥。”   目送般若带走两个犯困的小童子,鬼使黑悲伤的捂住了脸。   “怎么?”鬼使白看他发愁,很不落忍。   “没事,我只是忽然明白了晴明要送博雅回家的缘故。我认识他这么久,竟然还不能看透这个滑头的用心!”   小白迟了片刻,也明白了:“晴明大人未来几天都不会回来了。”   “小白,你累了一天快去休息吧。我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收拾了就回去。”鬼使黑说完扛起镰刀忙了起来。   鬼使白苦笑:其实是你比较辛苦啊。   鬼使黑踹翻了食发鬼,吼退了妖琴师,挥着镰刀把吵架的姑娘们吓回了房,又把暴怒的犬神绑回狗窝。他喊来姑获鸟处理针女山兔,再用首无的脑袋砸晕了巫蛊师。   现在只剩两个老头子,奈何他打不得骂不得,小黑一边蹚着海坊主放的大水一边犯难。   他本以为两个老家伙一定闹得不可开交,可走到门口却见他们正坐在棋盘同一侧和对面的小白下棋。围观的式神正在帮着清理淤水。   鬼使白见小黑来到,站起来对两条老鱼说:“反正二位都赢不过我,还是不要内斗,试着合力破解我留下的残局,怎样?”   两个老头对着棋盘犯难,根本不理别的事。   鬼使黑不由得对弟弟竖起大拇指:“不愧是我宝贝弟弟,最头疼的一对儿你替我解决了。”   小白却很遗憾:“可惜我只能帮你这一点。”   小黑爽朗地大笑:“足够足够!你平平安安在我身边,比帮天大的忙都好!”   他笑完却忍不住打个哈欠。小白拉住他,问他要不要回去睡。小黑感到手掌传来的温柔,用力摇头:“不想睡。在外面透透气吧。”   于是两人在樱花树下并肩坐下。   花正香,月正圆,草虫在薰人微醉的暖风中欢唱。   小黑说:“小时候咱们常趁夜色跑到山上,山里的风景和现在很像。从前的时光真好,可惜你不记得了。”   小白把肩膀借给鬼使黑靠着,他摇头:“确实不记得,但并不可惜。”   他望着鬼使黑说:“虽不记得,但是你在,我也在。”   鬼使黑怀疑他已经睡熟坠入梦境了:上次弟弟对他这样温柔地笑着说话,那是哪一辈子的事了?他知道鬼使白的记忆没有恢复,也许永远不能,可是从前灿烂的时光,好像真的回来了。   鬼使黑心满意足,他的身体在阴阳寮奔波了一整天,灵魂在地府受惊了一整天。他很高兴,却真的很累,于是乖乖靠在弟弟的肩膀上安睡。   他听到花叶间低回的风声,倦鸟被月色唤醒后的叹息,还有一两声……狐狸的悲鸣?   小黑揉揉眼睛:“我的妈,妖狐又怎么了?”   鬼使白抱住了哥哥:“不用担心。我今天和大天狗说了话,发觉他是真心待妖狐好。有他在,妖狐不会吃亏的。”   鬼使黑想了想,深以为然。   故事在宁静的夜色里落幕。故事告诉我们一个定理,作死的狐狸永远逃不脱受虐的悲运。 第9章 长燃(1)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凤凰火小姐姐的故事来了。一个不太欢脱的故事。不是凤凰火单恋的苦情戏,是她努力成长的经历。   虽然不搞笑了,可大家一定好看得哈哈皮皮的哟~   如果降世时的第一眼就看到了绝世的美丽,这是幸还是不幸?   如果在尽头发现这场等待终是枉然,应该悔还是不悔?   我是凤凰火,我要讲的,是我自己的故事。   如果从头说起,最早映入我眼帘的当然是凤凰振翅、清啸着消失于天际的场景。但那不能算是回忆,那是在每一颗凤凰火种心上的刻痕。   所以要说我最早的回忆,应该是与其他火种一起,在风中无力又疯狂地飘零。   我是所有火种之中最幸运的:凤凰振翅时卷起了热风,我恰好被这阵风卷起又扬向了高空。风的热度让我冷却的更慢,也让我离凤凰的尾羽更近。   我比其余火种更清晰地看到他羽毛五彩的亮光,翅膀下划出的火焰,看清了他的头冠如何闪耀如宝石,双眸如何清亮如寒星。   所有这些比拟都是我学会了人类的言辞后拙劣的刻画罢了。卷在热风中的时候,我只是贪婪地注视他而已。   我与凤凰咫尺之遥。那不足以让我触碰他,却足以让我对他种下最深的执着。   那时我不知道他的称谓,但是本能地想要发出声响,让他回头看看我。我竭尽全力,崩出了几颗火花,发出些噼啪声。   微弱的火花在凤凰的光彩中微不足道,迸裂声与凤凰的歌唱声相比不堪入耳。   凤凰没有看我。我是这样的粗陋,不值得他回首。   凤凰火的宿命就是燃烧,可是宿命尽头不可避免是熄灭。   我渐渐感到寒冷,左右看看,发现周围的火种纷纷黯淡下去,因为风的减弱而坠落。   不对!不要落下去啊!快飘起来,我们该去追寻凤凰啊!   我说不出话,可是同为凤凰火种,我们有着相同的心念,他们明白我的心意。   我借着风靠近行将熄灭的同伴,想用自己的温度再点燃他。这个时候我才发现,我并不比他们好许多,我是一样的明灭不定,转眼就要成为灰烬。   我随着风飘转,四下向兄弟姐妹们呼召:凑在一起啊!凑成一团火焰,就不会停止燃烧!看那树叶下有微风吹起,抓住那股气流,我们也可以掀起风,随风去找他!   我一边喊,一边寻找着每一丝可借助的气流,试图把自己送入风中,回头看看,却无火种跟来。我向他们呐喊:为了他!快跟上来啊!   兄弟姐妹们的光亮早已稀疏,剩下的这些,在我说到凤凰时,猛地飞扬起来。飘零的火花在风中一阵颤抖,黯然的火光再度明亮起来。   他们的心意源源不断传入我混沌的意识中:   你啊,是最后烧出来的那颗凤凰火种吧!   所以也是离凤凰最近的一颗。   难怪你的执着比我们的强烈,也比我们烧得更炽烈……   我们的力量就要耗尽了,可是你还有。   所以,余下的,拜托了。   请替我们燃烧下去,等待下去,寻找下去。替我们再度目睹那至美的火焰。   这是我们所有火种,对你的期望。   在纷至沓来的心声中,兄弟姐妹们扑向了我,燃尽了他们最后的温度。   我是世间唯一留存的凤凰火,将兄弟姐妹们烧为灰烬,吸取他们的热量将自身化作火苗的凤凰火。   在人类的语言中,“刹那”和“永恒”是截然不同的事物。   可是我想起凤凰翱翔的画面,想起我的兄弟姐妹,我觉得许多时候,刹那即成永恒。   兄弟姐妹把他们最深刻的执念化为的力量交给了我,可是这力量也有穷尽。我又一次感到了那种虚弱。   我不敢再去追逐风,只能向静谧的深林飘去,因为最微小的气流也可能让我熄灭。   我成了林子深处一簇幽魂一样的火苗,时而落在干叶上,时而抓住一根枯枝。   高贵的凤凰留下的火焰,却在依靠吞噬腐朽之物苟延残喘。纵然我还想再看到凤凰浴火翱翔的画面,可自凤凰火焰传承来的骄傲令我难以忍受耻辱。   我并非畏缩弃世,而是身为凤凰火,不能以如此姿态存在。   我等待着身躯中最后的热度散尽,袭来的凉意让我感到冷静,也因此听到了树下微弱的哭泣。   倒在树下的那个少年是什么模样,我早已忘记。但依据我后来目睹的种种,我知道他是贵族;看他后人的容貌,那个少年必然也清秀英俊,风度高贵雅致。   可是那一天,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气息,在生死边缘游离的气息。他身上蒙着大片血迹,身子蜷缩成一团,冻得通红的双手抱着肩头颤抖。   我们都一样,生命的火就要熄灭。   我模糊的视线看了看清朗的天空,没有凤凰的痕迹,于是我放开了停留的树枝,坠落下去。   凤凰的火焰,不会白白在世间行走一遭。死亡来临之前,把我残存的些许温度,送给这个少年吧。   让他看到凤火的艳丽,然后活下去,心中怀着对凤凰的感叹。   我重重落地,火焰忽地腾起,照亮了少年困顿的眼。   他的泪水涌下来,血覆的面颊上露出两道白皙的肌肤。他伸出颤抖的手护住我,屏住呼吸不让脆弱的我再受吹拂。   凤凰的火焰非凡火可比,一簇火苗足以让他身体回暖。少年青紫的嘴唇渐渐有了血色,僵硬的手指缓缓舒展开。   他靠近我,抽噎道:“父亲,这是您的英灵吗?您在照看我吗?……家族蒙难,不肖子不能与父兄同死,苟且逃出,这样的孩儿您仍以慈爱之心守护吗?”   少年的话,我许多年后才懂。在那个时刻,我只觉得自己要陷入永远的沉眠了。   但我从熄灭的边缘回到了现世。   是少年为我烧了他随身的一本书。   这本书你大概读过,因为如今在世间依旧广有流传。是啊,一个令皇族都敬畏的威严的权贵,在年少时诵咏花鸟风月的和歌集,自称风雅的人谁不想读来看看呢?   可是我亲眼看他把诗集撕碎,连并着作歌的心一同投向我的火焰:“家族被奸恶陷害,我却沉湎于诗文不自知。哈,我是多么的可悲和可笑!”   少年把两块石头简单地垒成堆,流着眼泪向我行礼:“我会再回来,那时,我会站在平安京的顶峰。父亲,诸位兄长,家族复兴后我再为你们重筑坟茔,祈求冥福吧。此刻,还请于彼岸世界为我祝祷。”   多么奇怪的命运,贵族的坟墓简直像是野蛮民族的作品。可那两块石头在此后许多年间就是他们活过的唯一证据。   后来,这两块石头成了凤凰神社最初的基石。 第10章 长燃(2)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谢谢大家支持!   我无意救起的落魄少年多年后果真重返这片树林,实现了当年立下的誓言。   他回凤凰林时声势浩大,我甚至只敢躲起来偷看。他坐着六人抬的乘物登山,跟随的贵族与女官不计其数。彩霞一样灿烂的各样衣袖压过了满山的花草,让我第一次见到山林之外的绚丽。   若不是他径直走向简陋的坟墓,我不会想到这个慑人的老者是当初悲泣的少年。   见到他垂垂老矣的身影,我忽然发觉我已存在了人生一世的岁月。如此悠长的岁月中,我的火焰很微弱,却未曾熄灭。  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,少年为我烧了一卷和歌,我就能燃烧这么久吗?   那时我也困惑,但是请你把我的故事听完,那时你会发现这并不神奇。   已老的少年带着一个小孩子,拉着他跪下,因为苍老和悲伤而声音沙哑:“承蒙父亲与兄长英灵庇佑,孩儿当初忍辱逃离京城,依附武家,镇压逆贼。蒙上皇恩赦召回京都。三日前新皇受禅,为我族平反昭雪,孩儿终于……终于有面目与父兄相会于三途川彼岸了……”   小孩子很懂事,他稽首作礼:“小儿四代敬拜列祖。多谢曾祖、列位叔祖当年护佑祖父平安。四代会日夜祝祷,勤习佛理,为列祖与先父祈求早入净土。”   呀,原来当年的少年已然做了爷爷。   四代露出孩子的笑:“祖父,这就是您说过的看到天降神火的地方?”   “正是。若不曾遇到那一簇火苗,祖父早已是冻死的孤魂。那样世上就不会有你了,小家伙!”   “祖父,你再说说,那团火是什么样子?”   老人抚着他的头:“这个故事你总是听不够啊……”   “因为祖父说那是世上最美的火焰。这样的故事一听再听也不会烦啊!”   多么贤明的孩子,美丽的事物听说过就会心驰神往,眼见过更会念念不忘。   “祖父,您诉说的火焰那样光辉灿烂,应该是神明的赐福吧?”   老人笑问:“哦?四代认为,是哪位神明?”   孩子想了想,拍手说:“是凤凰啊!四代读过唐土的传说,听说过这样的神鸟。凤凰是百鸟之王,也是有美德的飞禽,会给人间带来祥瑞。据说凤凰身上有火神的精魂。一定是凤凰为曾祖叔祖蒙受的冤屈不平,所以一直护佑着您。”   “四代真读了不少书啊。”   四代笑着仰起脸:“因为喜欢。”   “祖父年轻的时候,也是如此。”   曾经的少年已满脸皱纹,他锐利而睿智的双眼涌起柔情,看着这片林子,点头道:“好,四代说是凤凰,那么就是凤凰。我们为凤凰建一座神庙,再奉为家祠,世世代代供奉神鸟,也求神鸟永远的庇佑。”   是的,你没有听错,凤凰神社的建成和凤凰并没有什么关系,甚至和我也没什么关系。这座神庙可能只是来源于一个孩子天真的幻想,还有一个老人对少年岁月的缅怀。   凤凰神社里从没有过凤凰,是不是很不可思议?   ==================   我从神官的祝祷中学会了语言,从贵族的聚会中学会了歌舞。还从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中真正了解的凤凰。   他们说凤凰会在高岗上歌唱,还会乘着美丽的箫声降临凡世。他们还说凤凰飞起永不停歇,只会在梧桐树上停歇,尝翠竹的果实,喝甘甜的泉水。   所以神官们在林中移栽了梧桐,种下了竹林,挖出了清冽的泉水。这座野草蔓生的忽然变得青秀醉人。   “把山改造成这样,也许有一天真的能引来凤凰。”   “古书中记载的神鸟吗?一定有稀世的美丽。真能看一看就好了。”   神官们时常望着天空这样说。   我相信神官们的话,所以每一天都坐在长明灯中等着再见到凤凰。   在等待中,我看过了四代的冠礼,看过了为他祖父祈求冥福的祷告,看过为四代新生的儿孙祈福的参拜,看过因有女儿选为女御而作的还愿。   他们用凤凰做家纹,绣在旗帜上和衣服上。他们的车马带着凤头的雕饰。他们用黄金和美玉刻画凤凰,虽然在我看来如此肤浅,可是世人却因此赞颂凤凰高贵富丽。   听神官们说,这一家在朝为官的有几十名子弟,入宫为女官女御乃至中宫的女公子无数。前无古人,当世罕见。   神官们为此得意:“如果世上真有凤凰,他也该驾临赐福一番了吧?毕竟世人崇拜凤凰,都是因为主家的威名啊。说起来,是我们这些凡人为神鸟添彩。”   而我也渐渐明白,这一门家族越富贵,凤凰神社就越繁盛,凤凰的美名越会传扬。于此对应,人族想要求得凤凰的守护。   后来我懂得,这叫做“交换”。虽然不是少年和四代建立凤凰神社的初衷,可是人世间的大多事本质上都是这个。   神官们狂妄的话令我不悦,可是我感激一代又一代神官修建出这片凤凰可以停留的地方,也感谢他们一直陪我守候于此。所以,如果仅仅是守护四代的后人,我愿意替凤凰担当。   我心中记忆最深的,一直是凤凰的模样。所以我凭借心念幻化出来的身体,只能是凤凰的模仿。   可惜我的翅膀是这样无力,我的尾羽是这样短小,头顶上羽毛是这样稀少。凤凰飞翔时划出的绚烂火焰,在我翅膀下只是几颗火星。   山里的群鸟都说我耀眼,非常漂亮。唉,这些无福的小鸟不知他们看到的只是凤凰的余晖,竟对着我不值一提的火光落泪。   我掠过山中的湖水,在倒影中看到小小的火鸟吃力地振翅。我那时真是无力又愚蠢啊,若在那时凤凰驾临,他大概会视我为亵渎。   我就是以这样丑陋的面目第一次飞入平安京,第一次踏入人类的世界。 第11章 长燃(3)   我第一次飞入平安京时,几乎看傻了眼。   市井与山林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热闹。在山中喧闹的鸟兽草虫,在平安京中是挑着担子的农夫,背着竹篓的渔民,母亲怀中啼哭不止的婴儿,透过门缝朝路人狂吠的狗。   我的眼睛为平安京的色彩而迷离,我的双耳为平安京的喧嚣所充满。   自我出生目睹凤凰之大美后,这是又一次悸动。这个时候我已经有了心脏,我能感觉到胸腔里疯狂的搏动。   我在平安京上空愉快地盘旋,我知道,我很喜欢这个人间。   人们说只要跟着华丽的马车就能找到那一家贵族的宅邸,因为公卿们若不是出身于他家,就是在赶赴拜会他们的路上。   我如言找到了四代的府邸。这座天宫一样的庭院至今依旧存在,在四代家之后,曾经住过他们的政敌,也曾被天皇临幸。今时今日似乎还是哪位皇子的宅邸。   可无论哪个时候,都比不上我那时所见的花团锦簇。你不会想象到女官和侍童们笼着缤纷的衣袖走在回廊上何等亮丽,也不会想象到贵族们赏花吹笛踏舞是多么的风流。   还有,你可能也想不到初入人间的我惹过多少祸端。我随意再柴堆上落落脚就能酿成火灾,翅膀掀起小小的热浪就能毁掉一片米田。   所幸我很快学乖了。我知道白天可以躲在小姐熏衣服的薰笼中,晚上可以落在公卿宴饮的烛火里。   就这样,我看着四代的孙儿孙女们每日每夜地欢歌笑语。女孩子们每到节令更替便忙着赶做新衣,男子们赴宴交际,追逐美人。   他们那时真高兴啊,仿佛美好的日子不会有尽头。   一年春日,家里的孩子们去丹波山下赛马。四代的爷爷从前是因战功复兴家族,因此后人尤其重视弓马,家中儿孙比别家更早受训。   可是孩子们始终年幼,家中子弟也不再有先人的血气。所以那场赛马筹备得十分散漫,途中有马脱缰,马背上的孩子就要坠下。   不得已之下,我振翅飞起,以高亢的鸣叫震慑了狂乱的马群,又衔起那个几乎坠马的孩子,送他到武士之中。   因为自惭形秽,我从不敢在人前现身。可是那一天,所有在场的人纷纷下跪,行五体投地之大礼,口颂凤凰。   我无法向人们解释,我越鸣叫,他们越崇拜,有的人甚至留下眼泪。   真为他们不值啊。   我无计可施,只好飞回神社。   临走时我看了看险些落马的孩子。他没有跪拜我,也没有赞颂我。他捂着肩后,脸色很痛苦,但看着我眼中露出异样的光亮。   我很对不起他,因为救他时不慎将火星落在他背上。那是凤凰的火啊,凡人的身躯不能承受。他虽免于坠马而亡,可终究要被凤火烧灭。   所以,我根本没能救下他。   这有惊无险的事故让四代全家打起了精神。他们请了高僧祈福,请了阴阳师驱魔,还为凤凰神社送来了更多供奉。僧侣神官中不乏有异能者,阴阳师中更不必说,你就认识一位本领通天的。   有这些人保护,我觉得四代家已无需我的守护。那难免死于凤火的孩子又让我意识到自己的不自量力。   我是多么的无能啊,却妄想着做凤凰的事情。   于是我潜心在凤凰神社中向神官们学习知识,飞到山寺中听佛理,在静水边练习收放羽翼下的凤火。   四代的子孙仍旧每年几度来神社参拜,每次我总会去看他们。我想确认四代的家族依旧繁盛安乐,我也喜欢他们优雅的歌舞和诗篇。   那个沾上凤凰火的孩子,我果然再没见到他。   这成了我心中的一点悲伤。   ================   这一年仲夏,四代家又来参拜。这次的声势比往常更为浩大,车马声号角声一直传入深山。   我飞回神社去看孩子们,却看到走在队伍最先的是一个陌生的青年。他有白净的脸,细细的眼,以及贵族标志的华丽衣装和从容步伐。他很年轻,但四代家上下都对他很礼让,包括一族之主。   他为凤凰神像呈送神馔的优雅姿态胜过最年长的神官,宴会上他对歌如流,吹笛弹筝无不精通,称颂神明的古歌唱得庄重又清雅。   我藏在山吹花从里看他,确信从未见过他。这样夺目的人,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也不会忘记。   但他并不是一个规矩的年轻人。他趁着众人微醺,悄悄离席,蹑手蹑脚地潜入了最深处的本殿。   我停留在平安京的时候,时常看到贵族公子见到美人不问身世便展开隐秘地追求,甚至大胆地直接潜入女子房中。而平安京最美最端庄的女子都在凤凰神社作巫女,风流倜傥的少年贵族动了恋心并不奇怪。   但是在祭司凤凰的圣洁之地动渔色之心,我不容许。   我跟上了他,看他撇下端正的仪态脱了木屐跨过注连绳,大大方方地踏进神官才有资格进入的净地。   我在他面前现身,盛怒之下,竟以人类语言怒斥:“退下!这岂是你当涉足之地!”   他直率地望进我的眼睛,炯炯的双瞳让我一瞬间似曾相识。   他笑起来眼睛弯弯地,高呼道:“凤凰……凤凰!我就知道你躲在神社深处!”   他不听我的话,坚持着翻越绳子。我扬起一阵热风,把他掀翻在地。   我忽然发现,我伸出的并非翅膀,而是和人族一样的手臂。   我自平安京返回后深知自己粗陋,飞过河流时从无胆量照看倒影。所以我并不知道自何时起,我化出了人类的身躯。   从前我化作火鸟,是因为向往凤凰。现在却化作人的模样,大约是我太留恋人间了。   我望着自己的十指,动了动。我的手很笨拙,可我喜欢这种新鲜的感觉,和拍打翅膀截然不同。   目光闪闪的青年站了起来,我没理他。他对我招几下手无果后,忽然解开衣结,把平整的直衣一把扯了下来。   此情此景若放在我如今这个年岁,我就一笑置之而已。可是那时我不太淡定,只知道公卿子弟摸到女子房中多半要宽衣(和谐)解带,后面的事情对女子而言不总是愉快的。而且我又以为不由分说脱衣服的人一定是恶意。   所以我想也没想就狠狠地放了几把烈焰,瞬间震晕了他。   他面朝黄土栽倒后,我看了看,发觉这个青年的想法可能并不复杂。   他只是想给我看看他的背,上面有一道火烧留下的疤。   我把神官们害得惶惶不可终日。他们捶胸顿足,每天从日出叹到月升。   “如何?”   “问过近侍,说是还未苏醒。”   “唉……亲王在神社无故晕厥,我们要担责任吧?”   我隐身在灯火里看着他们摇头:不就是震晕个把贵族吗?赔他些钱布帛骏马就好啊。凤凰神社不缺财物,更不怕人寻衅。   神主大人对着夜空落泪:“担责任不是最可怕的。中宫为家主之妹,亲王是中宫唯一的儿子。他若有不测,今(和谐)上的神(和谐)位会传给其他皇子,那么主家的前途就要断送了,这凤凰神庙亦然。”   如果神主说得不差,我这一次又闯祸了。我不知道四代家的富贵这样脆弱,晕倒一个亲王就岌岌可危了。   而且我也心疼那个青年,他每次见到我,总要被我所伤。   好吧,我去看看他。   虽然被烈焰震晕似乎无法可解,不过姑且去探视一下,看看能为他做什么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谢谢又一颗地雷。   大家谁是桂之馥的,到留言里吱一声~   凤凰火小姐姐的桃花债来了~ 第12章 长燃(4)   在山中的修行令我的羽翼变得丰满,在瞬息之间飞遍平安京也不是难事。我很快在天皇御所附近找到了亲王的宅邸,于是化作火苗从半开的窗缝中飞入了他的卧室。   他背后的屏风上描绘着凤穿牡丹的图案。画上的凤凰居高临下,牡丹花浓艳富丽,花与鸟二者都浓烈得像是要就要烧出画框。屏风前年轻的亲王枕着手臂侧卧,傅粉一样脸比我们神社里的巫女还白净。他睡时很安详,呼吸平稳,嘴角还有很淡的笑。四代的后人我都见过,每一个都风姿卓越,却没有胜过这个孩子的。   我懂得一些人间医术,于是化成凡人模样为亲王看诊。   你好奇我为什么懂得医术?这是另一个小故事,故事不长,不妨说给你听。   在凤凰山那一边,还有座祭祀风神的神社。那时凤凰的名声更高,隔着山和海的人都不辞辛苦来凤凰神社祭拜,附近的乡民更不必说。此消彼长,风神神社没落了下来。   我在山中修行时发现了残破的风神神社,社中神明仍在,我向他表示歉意。那位神明只露出一只眼睛,他的目光不知是悲伤还是悲悯。虽然凤凰神社夺走了他的信徒与供奉,他却不恨我,反而见我修炼有不周之处,对我几番指点。除了御风,他还善于医治,我会的些许医术都是由他传授。   他让我第一次发现,世上的神明并不都像凤凰那样炽烈高傲得像火,也可以温柔得像和风。   我把神社盈余的供奉送给风神,他摇头:“供奉不仅仅是一样物品,还承载着凡人对神明的心意。给凤凰神社的供品,包含的是崇拜敬畏凤凰的心意。心意并非对我,我收下也无意义。”   我恍然大悟:“原来供奉是这样的含义。没关系,风神大人,我感激你,我尊敬你,我供奉你。”   话说出口,我有些后悔,因为我是凤凰的火焰啊,除了高贵的凤凰,我不该向别人低头。可是风神的神格岌岌可危,与他相比,我平生第一次觉得,所谓骄傲不值一提。   我下了决心:“是的,我供奉你!”   风神倚着蒙尘的柱子,慢慢摇头:“你是朋友,朋友就是朋友,不是信徒。”   “可是风神大人,你比我们最初相见时弱了许多。”   风神虽然能在一念之间扬起狂风,可是他自身永远平静得像古井。他那只清澈的眼睛看着我,说道:“事物又开始就会有终结,这是很浅显的道理。凤凰火,我的话没有恶意,不过风神神社的今日就是凤凰神社的明日。到那时,你何去何从呢?”   “风神大人不是一直守在这吗?我也守着凤凰神社。”   风神对我摇头:“我做的可不是好选择啊。”   “我要等凤凰。”   风神对着我笑了笑。他很少笑,笑起来也很淡:“原来你也是有执着的。那么守下去就是唯一的路了。”   他还说:“凤凰火,你手中的供奉掺杂着许多杂念和欲望,看似昂贵,当中的心意却不纯洁,对神明而言反而有害。凤凰神社也许撑不了很久,你要当心。”   你看出来了吧?这是一位明智又心善的神祇。他现在依旧守着故土,常常在林中漫步。   如果你有幸经过凤凰山另一端的树林,不妨留心找找风神神社的遗迹,也许你能看到一个长发遮眼的人影。请不要因为他看起来古怪就跑开,上前与他说说话吧,他已经悲伤和寂寞了很久。   我左看右看,只觉得亲王身体凉些,别的看不出哪里不好,附近也没有妖邪作祟的痕迹。我是束手无策了,帮他盖好被子,道了声对不起,就要化成火鸟退出。安睡的青年忽然伸手,拉住我才展开的翅膀。“凤凰!不要走!我是装的!”   我猝不及防的从半空中被拖下来,摔了一个人仰马翻。   就算是从前在林中飘零,靠着吞噬枯叶维持燃烧的日子,我也不曾觉得这样丢人。   我甩出一条烧着的火鞭,勒住他的脖子:“好大的胆子,我乃凤凰火焰,你竟敢冒犯?死有余辜!”   他被我勒得喘不上气,却笑起来:“那我父皇还是天照大神后人呢,我比你也不差。”   我听罢放开了他,并非是信那个天神后人的说法,而是想起来神官们说亲王关系着凤凰神社的兴衰。   他脖子上被我烫出来一道红痕,可正在飞快淡去。我看了大惊,从不知道凤凰火的烧伤可以自行治愈。   他摸摸自己的脖子,得意地一笑:“小时候我的背被你烧伤了,恰好来了一个游方尼君。她割破手指,让我饮了她两滴血。她通体冰凉,血也是凉凉的。母后看她美貌,觉得她是妖孽,可咽下她的血后背上烧伤的痛立刻停了,而且从此以后再也不惧烈火,可见是位有大能的法师。”   咦?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惊讶?所以说啊,人世的缘分多么的有趣,以为是偶遇的,其实是一别经年。   不过我也没资格发这种感慨,一个冷血的小尼姑的事情我根本没有留心,毕竟在言仁亲王的故事里,尼姑只是个过客。 第13章 长燃(5)   亲王名叫言仁,生母乃是当今中宫。中宫之弟,亦即亲王的舅父,正是这一代家主。有这样强的母亲与外戚,未来得到天皇御座毫无悬念。可以说这一门未来的光耀都系于亲王一身。   但他看起来并没有未来皇者的庄重。年轻的亲王坐在卧席上,华美的外袍松松披在肩上,长发松松地垂落。他仰头看着我,带着少年独有的无赖,笑道:“我就知道,当年救我一命的凤凰会来看我这个可怜病人!凤凰啊凤凰,我偷偷去神社禁地就是为了找你!皇天不负苦心人,我终于见到你了。”   “我不是凤凰。是他的一簇卑微的火焰。世人误会太久,让你失望了。”   “不是?”他眨眨眼,满不在乎地一笑:“不是就不是,何必失望?我一直想见的是救过我的那只美丽的鸟。那就是你啊,你不是凤凰又有什么关系?”   我一时无言。   我时常自责,因为假借了凤凰之名,我有了神社作为容身之地,有神官与巫女保护我的火焰不熄,更让我有幸见识了繁华美妙的人间。我虽不曾有意窃取,却因为占了凤凰高贵的名号收获太多。我这等不堪的行径,凡听者都会蔑视吧!   “凤凰……凤凰火,你为什么在自卑?从马上救下我的是你,既然你不是凤凰,那凤凰于我和乌鸦一般,都是凡鸟。对我而言,你比凤凰更美丽,更重要!”   这等言语我不能容忍,立刻板起脸:“不许侮辱凤凰!亲王身体康健,请告知神社,诸位神官担心得紧。”   言仁撇撇嘴:“只不过是担心权位奉纳罢了。”   看吧?这是个太聪明太难缠的孩子,令我无可奈何。我拂袖离去,他站起来拉住我,恳求道:“凤凰火,我说错话了。你先别走!”   他的手凉凉的,不怕接触我。我有生以来所碰之物大多烧为灰烬,更不必提与生灵肌肤接触。我低头看着他的手,感觉着这种新奇的体验。   你们人族的手很软,很轻柔却又很有力,手掌相接的时候好像能传来一股令人心安的力量。这是你们一族很独特的能力呢。   亲王低声笑起来,拉着我在镜台前坐下。“凤凰火,在我们凡人间,女子可不能就这么披头散发的。”   “我在神社中生存虽逾百年,从未以人形示人,故容貌修饰于我无用。”   他抿着嘴笑,很是得意:“所以说,我是第一个看到你人形模样的咯!果然,我一直坚信着你我的缘分。”   “缘分?”   他的双目映着灯火闪闪发亮:“你不知道这个词?缘分,就是人相逢的际遇,世间最珍贵难得不过。”   缘分……我心中悄悄地念着这个词,回想我辗转的经历,约莫有一点点理解。   言仁亲王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温润晶莹的梳子,上面有着奇异的纹路。梳子轻轻的穿过我的头发,从头顶梳到发尾。   我感觉他这样行为不甚合适,他只笑了笑:“这是报答从前救命之恩,你不能拒绝。”   他把我背后的长发盘上头顶,脸侧与额前又留下几缕短发,他还教我用了胭脂与眉黛。我带着好奇接受了这一切。最后我确实意识到了,从前的日子里我真的都像个野丫头一样。   “你这样子,很好看。”他看着镜子中的我。   我点点头:“从前的模样,不好看。”   亲王摇摇头:“从前的模样,也好看。凤凰火,你的一切样子,我都觉得好看。”   我低下头暗暗叹息:他真应该见识一下真正的凤凰,就不至于面对区区一个我谬赞美貌。   他将梳子握在手中,翻来覆去地把玩。“凤凰火,这把梳子是用犀角所做,犀牛是灵兽,所以能接触你而不烧毁。汉诗说‘心有灵犀一点通’,凤凰火,我用犀角梳为你拢过头发,你能不能明白我的心意?”   那时我虽然已经很有些年岁,却活得糊涂。我深思熟虑后告诉言仁:“要么做成梳子的并非真犀角,要么就是从一只很蠢的犀牛身上取下的。”   他托着腮沉吟良久,眼中有些悲伤:“亏我在宫中和女官们相处得那么好,结果在你面前还是个笨蛋啊……”   他叹息一声,把梳子别在我头顶的发髻上,嘴角弯弯:“不过没关系。凤凰火,你说你已在神社中生存百年,可是你还不懂人的情感。让我教你吧?人心可是很有趣的哦。”   我将信将疑,他信誓旦旦。   我探过一回病后,亲王痊愈的消息便传到了神社。神官们长舒一口气,对着凤凰的雕像合十拜谢。   他们称颂的歌声传来,我坐在院落深处的井边,望着水中倒影,伸手扶正了发髻上的梳子。从那时起,我好像是一个更完全的人了。   言仁是个很爱笑的年轻人,我回想着和他交谈的情形,发觉他总是在笑着,哪怕向我认错告饶也带着慧黠的笑。   当然了,皇族贵胄,青春正盛,他当然该是快意的。   我那时就是这样想的。很肤浅吧?现在我已经能明白:他虽然敏锐,却不幸卷在了漩涡里,他的笑容再灿烂,却是不可能长久的。   山中的生活一成不变,所以我时常去找言仁。我不在意他说要教什么人类感情,我的信念与使命都是等待凤凰,其余都可有可无。不过他藏了不少民间的物语故事集,总是念给我听,我十分喜欢。   按物语里的说法,我就是鬼怪,可是你们心中和笔下描摹的世界啊,可比我这个真鬼怪的世界更加光怪陆离。啊,你们这些人族,怎么有那么多奇思妙想呢?   听累了故事时我还向言仁学了写字与作画。用软软的刷子笔在绢纸上涂抹并没什么玄机,可你们的字画中有种让我向往的生命力,我喜欢这种像火焰燃烧一眼热烈。你们人族啊,真让我惊讶。   时间于我很慢很悠然,于言仁却不是。   这一天,我正为梧桐林浇水,忽然隐约听见言仁在喊我名字。我觉得蹊跷,又仔细听来,确然就是他。他的声音很焦急,像是遇到了危险。   凤凰山之内没有恶徒敢踏足,我却不敢掉以轻心,化为巨鸟直冲入深山,找到了深谷中的言仁,用我燃着火光的翅膀护住了他。   他满身泥泞,耳边垂下散乱的碎发,华服被树枝刺破了口子,鞋子都丢了一只。   他在我重重火焰的包围之下流着眼泪,冲过来攀住我的身躯:“凤凰火,你带我离开这吧,带我去人间最遥远的角落,去一个没有人知道我的地方!”   我恢复为人形,问道:“怎么了?为什么溜出家?”   他眼中满满的悲伤:“父皇有意出家,那之前他会禅位给我。”   这件事神官们早有议论,所以我听了并不太震动,只是奇怪:“有何不好?”   “也是,你并不明白。”言仁叹息一声,拉着我在草地上坐下,他注视着我的眼睛,说道:“舅父的影响力太强大,父皇是不喜的。选择传位于我正是被舅父迫使的无奈之举。父皇不会真正让出权力,可舅父希望我为母家巩固和扩大权势。唉,我不该说这些俗世侮辱你的耳朵。”   虽然我一直生存在深山中,可总算活过了这许多年月,何况神官之间勾心斗角从来不少,亲王的话我很明白。  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:“总之,他们两边都是我的亲人,可两边的作为都令我厌恶。凤凰火,我不想成为被争夺的棋子。你对我好,请你待我离开这里。”   我叹口气,对他说他太过幼稚,也太冲动。他生来过着富贵繁华的生活,不知道平民的疾苦,一厢情愿的向往着虚假的自由。   “再说,你的祖先如何用一代又一代人的时光艰辛地建起今天的家业,我是亲眼看过的。因此我不能纵容你荒唐的行为。”   “凤凰火,你希望我继位吗?哪怕我会娶皇后、女御,我还会有无数女官,你一点也不介意?”   他的问题让我困惑,他言语中的愤怒更让我不解。我只能以饱经沧桑的口吻教育他:“亲王的历代祖先,还有我亲眼见过的几位天皇,他们的婚姻从不是由自己的意愿。这是你不得不接受的代价。”   我知道我知道,无论怎么看,我都没有给他一个好回答。   他松开了我的手,苦笑了一声:“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,你在意这座神社多过我。”   他这一番话真的让我绕不过来了。“你在说什么?我只是阻止你犯糊涂。别闹了,我送你回家。”   我从头上取下他送我的梳子,帮他把凌乱的头发理好,又召唤来一群过路的云雀,请他们找回言仁丢失的鞋子。   “这些小家伙听你的话?凤凰火,和你在一起总有美好的事。”言仁睁大眼睛望着天空。   我见他又现出清澈的笑容,心中也愉快许多:“他们和从前的你一样,把我当成百鸟之王而已。唉,我又假借凤凰的大名了。”   一只小鸟为我从神社取来针线,我为言仁缝补衣服上的破损。“我不算手巧,只是看巫女做针线瞎学的,你不要嫌弃。”   云雀找回他的鞋子时,我也将衣服补好了。言仁摸着袖子上粗糙的线头,沉声说:“凤凰火,这是我最后,最后一次请求你。如果你拒绝,我不会再提。带我离开平安京吧,我们躲在遥远的地方,再也不回来!”   其实,无论他问多少回,我的回答都不会变。就算是今天我已经明白他的心意,我还是会拒绝。   我帮他整理好衣服,摇头道:“不行,继位是你的宿命。再说,我也不可能离开神社。”   “你不走,因为你要等着那只凤凰?”   他很暴躁,我只好耐心解释:“向往凤凰是每一颗凤凰火种的本能。我只匆匆见过凤凰一眼,因此等待他重新降临,你看着或许觉得愚蠢吧……”   “那我是一样愚蠢的!因为一面之缘产生向往,产生不能停的思念,我怎么会不明白?”   他一直感念我曾救过他,这点我很清楚,我只能笑笑:“亲王,你认识我不过几年。我已经等了凤凰几百年啊,这已经不单单是愚蠢了,是我生存的意义。可是对于你,人间多么精彩,你很快会有新的寄托。”   言仁听了,笑得流了泪:“我太自大了,妄言要教你了解人族的感情,看来一点用也没有。凤凰火,你还是不明白。”他顿了顿,对我说:“凤凰火,不要因为人族短命就小瞧我们。思念的深浅不是用寿命衡量的。”   我们都不再说话,直到夕阳西下,我送他回了府邸。他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,从容地宽慰着焦头烂额的仆人们。   我想他大约是释怀了,临走时他却对我说:“凤凰火,不必再来找我了。别惊讶,我不是对你生气。只是接受禅位后,我恐怕要成为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人。是我没有面目见你。”   他说完将我关在了门外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看到这里的诸位,都谢谢啦 第14章 长燃(6)   作者有话要说:  相当堵得慌的一节   我消沉了很久。生命短暂的凡人在我的世界中登场又退场本是常事,但我不喜欢被拒之门外。   我躲在神社深处的树林里,听远处传来的庆典的乐声。近来神社异的氛围异常欢喜,他们庆祝了王位更替,新皇的婚礼,外戚家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兴盛。   但欢喜属于他们,与我无关。   我躺在梧桐枝上,看到天空中的满月。人们说月亮满了就开始亏缺,我懂这个道理,却不知道这一天来得这样快。   神社中欢喜的气氛变得凝重,神官们开始窃窃私语。   他们说让出皇位的法皇不满新皇几次庆典的铺张,出言责备。   然而筹备这些典礼的实是新皇的舅父或表兄,这份责备明似对言仁,实则对他的母家。再加上最近修筑新神庙,派去督导的专使不是他族中的人,这在几十年来从没有过。   朝野内外无不议论纷纷,说一成不变的风向终于转了。   我曾经化为灯火,在御宴中悄悄看望过他。他在美酒与美人的环绕之中淡然微笑,笑容却如同蒙着一层纱。   他看到了我这朵无风摇摆的火苗,眼中亮起了片刻光芒,却转瞬而过。他听完了正在演奏的一曲便宣布罢宴回宫,我没能找到机会与他说话。   我看着他在女官的簇拥之中端正凝重的步伐,感觉到一种曾经出现在骑马的孩童、溜进神社圣地的少年、为我朗读物语的青年身上的生气已经不见了。   我为此悲伤。   ××××××××××××××××   情势急转直下。   究其原因,是亲王的母家在修建新宅时占了寺庙的地,进而与僧侣冲突,闹到法皇面前裁决。本是一纸文书可以解决的问题却悬而未决了许久。到终于有了定论时,冲突已扩大到伤了性命。于是几百间庙宇的僧众集结起来入京请=(和谐)=愿   ,说不敬重三宝之人不配为重臣。期间武僧与母家的武士再度冲突,终于一发不可收拾,将平安京搅得满城风雨,遭受了降官削俸的严惩。   言仁的舅父坚信他的家族会屹立不倒,居然在一个夜里,举家迁出平安京。甚至,还带走了身为天皇的外甥和国玺。   朝中无数高官都出自他们家族,一旦离去,朝中空了一大半,令法皇做了孤家寡人。这是明明白白的威胁。   神官们听闻,捶胸顿足。果然,很快法皇宣布此举为谋逆,讨伐者有功,并且另立新君,其余称王者皆为伪君。   那时我已有了数百年的阅历,却从没经历过那般风雨飘摇的时代。我和世间所有凡人一样惶恐。   作为家祠,凤凰神社早早被盘查。只是出于对神祇的尊敬,没有冒犯神官和神像。   远方的消息来得很慢,我们只知道曾经荣耀无双的家族现在四散奔逃,只能顾上自保而已。   我站在神社门口,望着苍茫的大山,忽然飞向高空。   我对言仁说我会永远守着神社,可是我第一次远远离开神社,却是为了去找他。   ×××××××××××××××××   他们被困在山上,山脚下敌兵团团重围,旗帜上飞扬着各不相同的家徽。   他们的家族盘踞平安京顶端许多年,挡了无数人晋升的路途。一时之间,无人不加入追讨。   我穿过敌军,在一间山坳中的破败寺院中看到了他和他的族人。我趁无人注意飞入他的房间,抓住了他。“跟我走!”   他惊恐了一瞬间,看清是我,虽然不再恐惧,却坚决地挣脱了我。   “没想到最后的最后,还能再见你一面。想想上次相见,实在恍如隔世。”言仁说着,在窗边坐下。我把他提起来:“叙旧的话留着以后说。我先带你走。”   他躲开了我,笑问:“去哪?”   我没想过,于是回答:“你上次来找我不是说要到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去?可以,我找得到这种地方。其实你上次来找我我该答应的,那就不至于如此了。”   他撒娇一样地笑着:“你不是说家族建立不易,我不能一走了之啊。”   我瞪着他:“我说错了又如何?”   他小声道:“是你错了还这么凶……”我继续看他,他连忙摇头:“不过你没错!真的!我后来想明白了。”   我还要与他分辩,他忽然问:“上次给你讲的故事还记得吗?喜欢不喜欢?”   他说的是那时候才写出来没有多久的一个故事,大概讲的是一个自月亮上下凡人间的小女孩由村人老夫妇养大,最后重回月宫的故事……   什么?这个故事你们现在还在讲着?唉,这故事哪里好了!你们人族的品味我真不懂了。   我当时就是这样回答言仁的:“不喜欢。辉夜姬留恋人间,世人也不愿她离去,为何强要她走?而且,辉夜姬披上羽衣后自己也忘了人间的事,这算什么?她只是生在月亮世界,就永远属于月亮世界吗?”   言仁听得掩口直笑:“我念故事时你总是绷着脸,不想你其实听得很投入。凤凰火,你说得对,辉夜姬生在月亮世界,所以就算天皇动用上千的士兵,老婆婆日夜不离看守辉夜姬,连辉夜姬自己都不忍离去,可是,她必须回到她属于的世界。”   我听得云里雾里,只好不说话与他对视。他等了半天终于问道:“你明白当中的含义了吗?”   我叹口气:“含义就是你很有悟性,而我完全不行。”   他哈哈大笑着拉着我的手:“凤凰火,认识你可真好啊!”   他笑容里那层薄纱忽然被掀开了,我看着也很高兴。   他笑着抹掉眼中的泪,指着外面那些疲惫的士兵:“这就是我的世界。权利、财富、享受还有争夺,我生在这个世界里,无论怎样最终都要回去。这个世界毁灭了,我只能一起沉没。”   他不笑了,我也不笑。   “凤凰火,你可以救走我,可我走了,山下的士兵还会打上来。你当然可以放一把火逼退对方,可这场斗争不会停下来,不在这里打,还会有别的战场。唉,要踩着我们升官的人不会停下来。我这个曾经坐上王座的人啊,还有退隐的路吗?”   他笑着问,我不知道。   我在山中陪了他两天,他说有一些幼小的子侄随军奔逃,生了重病,要我送他们去可靠的亲信处。我很怀疑,但言仁带我去看了那些孩子,并且说我身为守护神要守护家族所有子孙,这些幼小的孩子是他们仅有的希望。   他没说错,我代替凤凰,是家族的守护神,不是他一人的守护神。我知道这样或许不妥,心中感到深切的悲伤。可言仁一再恳求,我不得不送走小孩子们。   我临走时,他指着自己衣袖上针线的痕迹:“凤凰火,这是你为我缝补过的衣服,穿着比别的衣服都暖。我会一直穿着,就像你陪着我。”   我飞回那座山时,对垒的两军已散,乱箭断木布满山梁。围攻的军队在不远处扎营,各家族的旗帜意气风发地飘扬。   我已找不到言仁他们的队伍,只从敌军士兵的抱怨中听说,他坠崖了,也可能葬身乱箭中了,他的家族气数已尽,殉节殉主的人不计其数。只因他是个重要人物,所以不及代价也要找到他的遗骨。   我坐在山石上哭泣,猜想如果十几年前我没有从马蹄下救起他,或许他的结局反而是幸福的。   我离开前他又给我讲课:“你第一次来找我时,我给你讲过‘缘分’,但是我们的语言里还有另一个词,叫‘枯荣’。”   刹那生灭,不能强留,两者都一样。   “所以,复仇是无意义的。别做这种事。”他说完后笑着要我答应他。   枯荣、缘分,大厦倾塌,缘分散尽的时候,两件事我一起领悟了。   我知道你好奇什么,我对他是长辈对晚辈的怜惜,还是学生对老师的依恋,还是,我喜欢他?   很遗憾,我再也没机会分辨了。 第15章 长燃(7)   我为他的死痛心,却没有时间去悲伤。因为神社的陷落比我想象的更快。   我护送所有我找到的遗孤找到了托身之处,再飞回神社时,只看到一片狼藉。   法皇还未及派遣使者处置神社,但往昔依礼仪严谨摆放在神龛上的祭器乐器早已摔散在青砖上。神官和巫女忙着携带财物奔逃,全不顾脚下踩折的是奉献给凤凰的花草。   我在一片天火中现身,挡住他们的去路,怒斥道:“尔等岂不曾发誓奉献此生于神明凤凰?岂不曾因凤凰之名荣宠加身?大难在前,有何面目脱逃?”   凤凰神社的神官与巫女一向是最通诗书的,我以为我能骂醒他们,但他们只是哭喊着撇下了满地金银,背向我夺路而逃。   区区金银,我不放在眼中。我不能释怀的,是人们对凤凰的虔诚居然这样不堪一击。   神社被封锁了,又有上谕说所谓神鸟凤凰佑护逆贼,实为邪魔,严禁臣民祭祀。加上有一位被我烧断了手的神官四处散布谣言,说凤凰神社有邪灵盘桓,于是神社彻底地成了禁地。   关于这位神官的手,我没什么可说。他试图剜下凤凰神像上作双目的宝石,我连警告也没给,凤火直接降在他身上。   宝石再闪耀,也不及凤凰的光彩之万一。我不能容忍的,是他践踏凤凰的尊严。   我不为自己辩解,那确实是我有生以来身上戾气最重的一段时日。   凤凰神社成了人们口中的恶地,却不是无人问津。许多人暗暗潜入神社妄图寻找遗落的财宝,搜刮仅剩的一点香烛。   来这里的,还有躲避官兵追捕的罪犯,找隐秘地方分赃的盗贼团伙,掳掠妇女的残兵队伍……   侮辱凤凰的殿堂,都该死!他们都该死!   我用最狠的手段惩治他们,凤凰山中焦骨遍地,恶名于是更盛。   大山和神社都是纯洁美好之地,所以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罪孽,连我的心都一同变得黑暗沉重。我看着神社被不法之徒玷污,心中的杀意一次比一次强烈,记忆渐渐模糊,心智随之疯狂。   你一定不会想知道那时的有一副怎样的恶魔面孔。   但是有一回,一对私奔逃出的小夫妻走投无路在神社大殿里过夜。女子是贵族小姐,她非法的丈夫是家中的马童。我本要赶走他们,但是小姐抬袖哭泣的模样,男孩子为前途哀叹的模样,还有他们相拥着取暖,四目相对会心一笑的模样,让我一瞬间想起那些曾受我羽翼保护的孩子们。   族中的女孩子在被送入宫前也这样哭,男孩子上战场前也这样迷茫。我注目过的那些孩子们,他们也有纯粹的喜怒哀乐,他们也有私藏的爱情。他们的美好,还有他们属于的那个迷人的世界,我都在一瞬间记起了。   还有,曾经想要逃脱牢笼却终究为家族陪葬的少年。   我仍旧降下了凤火,不过是留给他们取暖。天明后凤火散尽,灰烬中是那两颗被剥落的宝石。   他们逃到了哪里?有没有善用我的心意置办一份可靠的家业?我不知道,我也不在意了。因为那个时候,一种经年未见的感觉回到了我身上。   我又衰弱了。   这些年来,我依靠神社的烛火生存,又浸润山间清气中,早已忘了熄灭边缘的感觉。但是神社已衰败,大山被罪恶玷污,一度的癫狂又大大耗损我的灵力,我的热度在流失,仅剩的能量只够勉强维护人形。   我每一日每一日在梧桐树下昏睡。我昏昏沉沉地问自己:凤凰会来吗?化为灰烬前,我还能再见一次那稀世的美丽吗?对,这是我永不忘记的初衷。   我衰弱至此,却居然未曾熄灭。既然未灭,我就还要期待凤凰。   神社里的花已残败,树也凋零,落叶覆盖了规整的参道,蛛网沾着尘垢结满了屋檐房角。落败的神社仍然是凤凰的居所,我不会容忍它荒芜下去。   我是这里仅剩的巫女,仅剩的神官。我来祝祷,我来洒扫。   曾经教导我的风神大人已神格尽丧。我觉得我会步他的后尘,死守着一片荒地,直至堕入妖道。   ============   我还没有坠入邪道,邪道先惹上了我。   某一天在洒扫神社大门口时,我听到山中一片哭喊。凤凰山寂静了许多年,忽然的吵闹让我不堪其扰。我已经很脆弱,刺耳的悲号激得我立时火起,直冲到哭声源头凭本能放了一团红莲业火。   放过业火,我陷入了昏迷。再醒来时,身边围着一群奇怪的小家伙。   原来百年过去,凤凰山罕有人迹。渐渐地,山中许多草木鸟兽生了灵性。可他们弱小,山中又死过人,阴气颇重,许多没有入阴间的游魂被吸引至此,伺机吞噬草木精灵。   刚才的哭喊,就是他们在被山中的恶灵追杀。我在意识模糊中凭本能焚烧邪祟之物,正巧救了他们。   精灵们向我道谢,我没有回答。我已没什么力气说话,只想回神社做完今天的祈祷。   他们之中为首的是个绿衣服大眼睛的小姑娘。她是萤草,你也知道这个甜美的小姑娘。我对他们视而不见,她却靠过来拉着我,一路扶我走回神社。   我扶着门框对她说:“凤凰山不是好地方,你们已化人形,可以离开就快离开。”   她认真地摇头:“山外面,也可怕。大姐姐,你,你能保护我们吧?”她说着红了脸,大概也知道她的要求太过强人所难。   我苦笑道:“你看看我,像是能保护你们的样子吗?”   “大姐姐,你不要怕。我很会救人!请你相信我。”   我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庞,恶毒地说:“我可是一团火,活着就是燃烧。你想救我,除非让我烧了你!”   我就这样把萤草吓哭了,然后把她关在了神社大门外。  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,清晨醒来时,感到神社有些不同了。   院落依然那么空旷,神殿依然蒙着尘埃,可是空气变得沁人心脾,四下里弥漫着清爽甜美的气息。就连虚弱的我呼吸了几番都忽然有了力量。   我走出神殿,看到萤草带着一群精灵在灌溉院中草木。她腼腆地向我打招呼:“大姐姐,你觉得好不好?我说过的,我很会医治人。”   我很头疼:“我没有吓走你吗?”   萤草摇头:“山里的恶灵才可怕。你救了大家,为什么可怕?”   我那时可能虚弱得思维迟钝了,竟然无话去反驳一个小女孩。萤草拽着我的袖子:“大姐姐,神社里安全一点,让我们躲在这吧?就算是你神社里的杂役,行吗?”   “不是我的神社。这是凤凰神社。你们想要留随意,反正也不会有用。这座神社已经太荒凉了。”  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熄灭,所以要在成灰前尽力清一清山中的脏东西。神社的灵力已微乎其微,根本保护不了什么。   趁着我在山里行走的时日,萤草呼朋唤友招来了更多灵物。她甚至找来了一群帚神帮我扫院子。我必须承认帚神扫地的本事比我好,于是留下了他们。此例一开,其余精灵更有理由住在神社里。   现在仔细想想,我绝对是中了萤草这小丫头的伎俩。   我以为我会倒在清理邪灵的途中,但我没有。一日又一日,我撑了下来。甚至,我的神志反而重归清醒,力量居然也在恢复。   就连凤凰神庙都重新热闹了起来,不过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热闹。不是达官贵人云集的声势浩大,是草木生发,蜂蝶飞舞,虫鸟藏在藤蔓中鸣叫,藤蔓又一路攀援到屋顶的生机。   昔日的灰瓦白墙掩盖在一片葱茏世界中,我很喜欢,盼着凤凰也喜欢。   我一再教导众精灵,说这是凤凰的神庙,他们头顶遮风挡雨的瓦是凤凰的,他们应该对凤凰虔诚。   但他们太懒惰了,为了不跟我做早课而狡辩:“明明是你救了我们,也是你保护我们,照顾我们。我们又不认识凤凰,怎么会虔诚呢?”   无论我多少次解释凤凰的高贵强大,他们那种草木脑袋都理解不来。他们琢磨的只有一些破烂小事,比如:“大姐姐,借我们一点火烤芋头吧?”   每到这种时候,我便觉得白活了许多岁月,在初生的精灵眼中我就是个伙夫。他们看我不说话,还以为是我小气,十分诚恳地分好处给我:“会分给你两个啦,快给我们凤火嘛。”   凤火我当然给,给得还很足,特别足。敢在神殿面前烧烤?那就别怪我把你们的芋头全烤糊了。   结果他们全都被气哭了,哭得天翻地覆,经过的鸟都绕路飞。我也嫌烦,自顾自去山里焚烧邪灵。我和风神说起这事,风神笑了我好几天。   但再怎么闹,精灵们没有搬走,我也没想过赶他们。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了下来。我的灵力越发高强,放火的手段越发纯熟。虽然不是我的本意,但我成了山中的霸主。   直到有一天,有人阻拦我焚烧邪灵。   放心,这并不是恶徒。他叫鬼使白,是地狱的鬼差,负责捉捕遗漏人间的游魂回归。   他的故事也很有趣,但我不想说。既然你身为凡人,那你总有一天会遇到他的,到时候你有大把的时间和他闲聊。他是个耐心温和的人,哪怕已经被问过千万次,也会好好讲给你听。   鬼使白告诉我凡人死后灵魂归地狱统辖,我不能过问。我焚烧这些作恶的游魂初衷虽好,却是上私刑。  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生死轮回间还有这么一套森严的规矩,很为自己的非法行为担忧。鬼使白反而宽慰我:“其实是我不好。战乱年代亡魂太多,地狱鬼使只我一个,有些顾不过来。”   现在地府的鬼使多了许多,当时只他一个。我向鬼使白建议,以后山中再有亡魂,我用凤凰圈起来困住,等他来处理。鬼使白认同此法,说道:“多谢凤凰大神援手。”   我第千百次解释我不是凤凰,只是他遗留的火焰。   想不到鬼使白听了大为吃惊,像是天翻了一样。他悄悄看了一眼神社的门匾,问我:“您难道不是这座神社的主神?”   “不是,这是为凤凰而建的。我留在这,是为了等他降临。”   鬼使白欲言又止,我不明白有哪里不对。最后他终于说道:“职责所限,不属于人世的消息我无权透露。我只能告诉你,凤凰根本不会来这座神社,你留在这,等不到他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等我那个神仙的原创故事写完,大家是想看个耽美呢,还是bg呢?心里有几个构想的雏形。 第16章 长燃(8)   鬼使白是个忠于职守的鬼差,我几次三番追问,他总守口如瓶。到后来多了个讨厌的鬼使黑。一旦我多问鬼使白几句话,这刺头就说我骚扰他弟弟,我更问不明白。因此我和鬼使黑直到现在关系都不好。   鬼使白说在神社是等不到凤凰的,他一再建议我去山外寻找。“不是说你必定能见到神鸟,只是困在山中,太蹉跎岁月。”。   我不是没有动过这种心思,毕竟自从上次离开神社去救言仁,又过了百余年时光。你们凡人总说斗转星移,沧海桑田,我其实很想看看人间改换成了什么模样。   可是我的神社里还寄居着那些弱小精灵。不要说山中恶灵的吞噬,就是一场残酷的风雪都有可能冻死体弱的孩子。   我从前矢志不渝的留守神社中,等到想要去山外时,羁绊已经太多。我的羽翼早已丰满,却也不知不觉和这座山、这座神社生长在了一起。   或许凤凰真的不会来,即便如此我也会守在神社。我视此为宿命。   结果啊,上天对我开玩笑。你来了,八百比丘尼。   我和山中精灵们好好的清修生活,就这样被你搅乱了套。   因为我在,凤凰神社就算不燥热,至少也是温暖的。但是你一来,这里就成了一个冷风瑟瑟的地方。   最可恶的,是你趁着我在山中巡游的时候大摇大摆的闯进凤凰神社。社中的精灵们一感到你散发的冷冰冰的气息,都吓得躲了起来。你明知道他们在那里,还堂而皇之地把神社当做了自己的地盘,你坐在我们灌溉的梧桐树下,吃他们新摘洗的果物,喝他们从河里背来的清水,叫他们怎么不气你?   所以听到他们的描述赶回神社的我对你没有丝毫客气,一道又一道的凤火砸在你身边,只想把你逼出神社的大门。   可是啊可是,你是不惧烈焰的,更不惧死亡。我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人,你微笑着看我,那时的我悬在云端对你彻底没了办法。   坦白说,如果我用红莲业火来灼烧你,你必成灰烬。除了凤凰,还有谁能浴火重生?我不信腥气人鱼肉能和凤凰的涅槃火相比。   八百比丘尼,不要作这种失望的表情,你的生命远远不是结束的时候。   那时我决定放过你的原因,你现在必然也明白了。你冰冷的血液曾经救过被我凤火烧伤的言仁。   如果你没有听我刚才所讲的往事,是不是早已忘记曾经救起过的孩子?   我理解你。千百年的岁月何等悠长,忘记几个人再普通不过,就算那曾经是盛极一时的家族的传人。毕竟,你和他没有过朝夕相处,也没有过生离死别,忘记他没什么奇怪。   可是,八百比丘尼,我放过了你,却不代表我不厌恶你。   我厌恶你,是因为光明天性厌恶黑暗,火焰天性厌恶寒冷。而你,和初生时风雨飘摇的我一样,和树下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少年一样,和哀求我带他离开平安京的亲王一样,都在熄灭边缘,都散发着绝望的气息。   但是我们都苦苦挣扎,你则完全没有。   这是我厌恶的,也是我恐惧的。   能点燃的一切,火焰都不畏惧。但是不能燃烧的冰,火焰一定要躲避,以免反被冰水熄灭。   再次飞向平安京,完全是不得已。我不想对你动用红莲业火,但也不能坐视神社在你的影响下一日一日变得生气尽失。   平安京模样不曾大改。百年过去,有些屋宇倒了,又有些新的立起来,有些街道拆了,还有新的铺出来。可改来改去,总还是旧时的那个风景。   曾经居住神社主家的大宅风光依旧,只是换了新主人。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住了谁,没有人在意他们今天在哪。   你又在叹息了。我懂:人世间的事来去匆匆,所有痕迹都会被时光抹去。对于你而言,没有尽头没有期待,又留不下痕迹的生命很残酷。   可是,八百比丘尼,当我站在旧宅的大门口,看来来往往的人漠然经过,心中非常庆幸。   那些已无人知晓与记得的曾经,至少还有一个我,在这里缅怀。   =====================   因为这份因缘,我结识了平安京里的阴阳师,进而见到了源博雅。   我看到他的家纹,想起许久以前讨伐言仁一族的各路队伍中,有一支的旗帜上正画着一样的图案。我曾经发誓守护的孩子们,还有言仁,如果没有遭遇变故,就该是他的模样,源博雅意气风发的模样。   我感到惊讶。并不是惊讶见到了仇敌的后人,而是惊讶于我面对源博雅时心中如此平静。   并不是言仁与我分别时叮嘱我不可寻仇,是我根本没有生出半点复仇的念头。   时过境迁,多年过去,我担负起了很多,也放下了很多。世界不一样了,凤凰火也不一样了。   后面的事情你知道了。我送走了你这尊大神,还和阴阳师甚至贵族武士保持来往。我不介意偶尔帮他些小忙,以此交换他教导我山中的小精灵。有些孩子成为了晴明的式神,有些被繁华所迷留在人间,有些经历了世态炎凉终究回到神社中。   我都不置可否。他们离去,我送一颗火种给他们取暖与防身;他们回来,凤凰神社还有的是地砖要扫。   我喜欢人间世界,包含善与恶,美与丑,人间世界也造就了我。我希望凤凰山里的孩子也有机会走出封闭的大山,在人间的悲喜沉浮里成长和淬炼。   从烈火中生出的我,终于甘心于平静。   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。掀起波澜的并不是我。   不祥的阴霾笼罩了凤凰山,我的凤火也不能驱散。山中的精灵胆战心惊。风神说这是比他的妖力更诡异的力量。阴霾望不到头,我便飞出山探查,发现整个平安京都处在阴云之下,幽暗的氛围比凤凰山更重。   人们对阴云好奇又惊恐,在路边烧香磕头。我独一人站在匍匐的人群中,压不住周身的颤抖。  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,我堂堂凤凰火焰,怎么出息还不如几个凡人?   不,你不明白。那阵阴霾里有我熟悉的气息。我等了几乎千年的气息就混杂在其中。   是的,是凤凰。   我必须要彻查。高贵的凤凰,没有他世界就不能定义光明的凤凰,为什么和冰冷阴暗的不祥之气中有他留下的痕迹?为什么分明是一模一样的气息却没有炽热之感,反而极其寒冷?   唯一的解释是有人用了某种诡计窃取了凤凰的法力。这个伤害凤凰侮辱凤凰的恶贼,其罪当诛!   于是我飞遍了平安京所有街市,还有周围的所有山川河流,终于被我抓到一丝线索。我顺流而上要找出这个恶人,终于在平安京的边缘看到了对峙的双方。一方是你们,另一方是个浑身冰雪的女孩子,她身后是几只同样冰雪加身的大鸟。  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:那些大鸟和我太相似了,把他们浑身的冰雪换成火焰,就是另一个我。   我们都是凤凰的模仿品。   事关凤凰我必然要插手,何况与你们的交情。我很想向那个冰雪女孩探问冰凤凰的来源,可惜那时情势危急,我没有来得及开口。幸好你保全了她,八百比丘尼,我要对你说谢谢。   你们走后,我和那两个大妖,你们的另两个朋友一同镇守。他们虽然厉害,但我更擅长对付冰凤凰。我与它们同出一脉,它们的软肋我了如指掌。所以就算有再多假冒的凤凰,在凤火之下也只能化作冰水。   你们那两位朋友法力高强,只是性情很倨傲,我不是很喜欢。稍等,你笑什么?难道在你眼中我也很狂?   我总比他们好吧?头上长角的那个一只瞪我,因为我没有膜拜他那个众妖之王的朋友。真滑稽啊,我是凤凰之火,何须对一个妖怪头领低头?!   别紧张,没有打起来。可是长角的那个,他说话真得刺中了我的痛处。他说:“你崇拜的凤凰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,黑晴明的计划他肯定卷进去了。不然,这些冰家伙怎么仿得惟妙惟肖呢?”   他说得,非常非常有道理,我根本不能反驳。   我拥有所有凤凰火种的记忆,所以几乎与凤凰分毫不差。黑晴明呢?人间没有凤凰降临的传说,他怎么知道凤凰的模样?冰凤凰为什么也和真正的凤凰一般无二呢?   答案呼之欲出,但我不敢想。 第17章 长燃(9)  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个文文风不是我正常的,所以写得举步维艰啊。更新有点慢。坚持陪我到现在的米娜桑谢谢啦   我看到平安京上空的阴云散了,就知道你们遏制了黑晴明的阴谋。那个时候我本想追问那个冰雪少女,可是我忽然感到浑身一阵剧痛。   那不是血肉之躯受伤的疼痛,是生命力被活活抽走,是灵魂被一刀刀割裂一样的痛。我战斗过,受伤过,疼痛过。可就算最重最狠的伤,也没有这般让我几乎失去知觉。   生着角的妖怪冷笑着看我,嘲笑我的弱小。他的朋友端详我,说道:“并不是她弱,是她法力的来源出了问题。喂,火苗子,供奉你的神社出事了吧?”   我痛彻心扉,咬着牙纠正他:“世上根本没有供奉我的神社。那是凤凰大人的神社。”   茨木童子禁止我质疑他挚友的话。我真是太讨厌这个妖怪了。   酒吞童子哼了一声,对我说:“我不会说错。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。”   身体习惯了疼痛,我已经渐渐麻木。很好,我还能飞。于是一振翅飞回了凤凰山。   山里是一片火海,凤凰神社淹没在火焰中。   我站在山脚下,像是化成了木雕。火光映在我眼中,烤干了似乎要涌出的泪。我栖身千年的殿宇,它们毁在今日。   萤草带着几个满脸烟灰的精灵跑过来,抱着我哭,我才从迷茫中醒来。   “大姐姐,还有好多伙伴被困在火里了。”萤草颤抖着揪住我的衣袖。   我拍拍她的额头:“别怕,有我在呢。”   我飞入火中,找到了尖叫悲鸣的小精灵们,一个一个将他们带到了山下。“萤草,你见过晴明的。带着小孩子们和风神去平安京找他。”   萤草问我:“你不和我们一起来吗?”   我摇摇头。这是凤凰神社,我怎么可能走?   梧桐林一年年蔓延,已生至山脚。我降下凤火,将梧桐林最外围一圈烧焦。火焰烧到这里,无以为继,不至于祸及山下村庄。   我种给凤凰的梧桐树,我亲手把它们烧毁。   山腰传来房屋倒塌的声音,我望着熊熊火光,走向了火场。   在我身边跳跃的是血一样红的火焰,燎到我身上一阵灼热。   是的,这火比我更烫,比我手中的凤火和红莲业火也烫。你说,那是什么火焰?   是凤凰的涅槃之火啊。   神社的鸟居已经倒塌,凤凰神社的牌子摔碎成木片。我穿过漫天的烟灰走入摇摇欲坠的主殿。   主殿正中,有一个人。   火舌舔过他身上,他却毫无所感,继续望着殿中那早已剥落了金漆、失去了宝石的神像。   “世人眼中,吾是这等形容啊……”他轻轻地絮语,声音像珠翠一样清澈,穿过烈火腾天的喧闹传来。   沉静在我身体中的凤火纷纷飘扬起来。那是最初将生命贡献给我的兄弟姐妹们。他们的意识在我身上沉睡着,直到他们一直等待的这一刻,忽然全部疯狂地欢唱起来。   他们是狂热的,我却比任何时候都冷静。   我向着那个人的背影缓缓跪倒,拜了又拜,说道:“凤凰大人终于降临了,我等了您很久。”   他转过身,容颜美如天人,火光也不能遮掩他高贵的光彩。我从降生时就盼望再见的凤凰啊,他果然这样美丽。不,我该说,他竟然这样美丽,超出我所有的想象。   他低头,看着我,好像很迷惑:“等我?可你是谁呢?”   他当然不会知道我是谁,或者我们是谁。我们出生的那一刻,就是他决绝地飞向天空,头也不回的时候。   我告诉他,我,我们,是他留在人间的火种,在人间等待他再临已有千年。   “千年……听起来是吾上次涅槃的时候。”他的目光穿过火焰,望着悠远的夜空,似乎追思着翱翔天际的情景。   他步下神坛,向我走来,隔着一人远的时候,他伸手轻轻触摸我的脸颊。   我身体中残存的属于兄弟姐妹的意识在欢呼,他们喜悦得几乎要落下泪来。凤凰的手温暖得发烫,轻柔得像是他的羽毛。得到凤凰温柔的回顾和抚摸,他们祭献的生命已经得到了回报。   凤凰微微偏着头,很是迷惑:“天地混沌初开时便有了吾,至于如今,吾已涅槃又重生不下千百回。为何吾竟从不知留有一颗火种?为何一颗火种能够不熄灭而留存?”   他真好看啊。我虽然也有仿效他的珠翠一样的眼睛,可他的眸子里有一轮溶溶的金环,远比我的迷人。我们都有火焰,但你对比过我们就会知道什么是日月之光与萤火之明。我直到今天都忍不住回忆他令人窒息的大美,虽然今时今日,他已不在这个世上。   那时我鼓起勇气,握住他的手,说道:“我存在着,只有一个目的,就是要等您。”   凤凰摇头:“吾?吾是天下最不值得等的家伙了。”   残存在我体内的兄弟姐妹的意念发出狂乱的叫嚣,我却冷静得连自己都意外。我依旧抓着他的手,问他:“您呢?凤凰,你的目的是什么?”   兄弟姐妹们在心中高声指责我对凤凰太无礼,我无可奈何,用强力压抑住他们的声音和自己的心痛。   我是凤凰点燃的火焰,凤凰身上的却是比我更热烈的涅槃之火。可我握住他双手的时候,虽然感到烫手的火焰,可也感觉到,凤凰的焰心是冰冷的。   那就是平安京上空阴霾里那一缕让我熟悉的气息,也是冰凤凰身上透露出来的阴暗。我不愿意多想的推断,终究是不能否认的事实。   “凤凰,发生了什么?你怎么会和京城上空的阴云有联系?”我定下心想了一想,看着他的眼睛:“请告诉我,让我来帮助您。”   我想凤凰也许曾经遭遇不测,被黑晴明那方控制了,或者被花言巧语诓骗了。毕竟他飞翔于天际太久,很容易被地面的坏家伙设计。   凤凰听了我的话,喃喃道:“看来吾留下的是了不起的火种。吾纵横天地千万载,从来只有人求吾垂怜,却是第一次有人试图向吾施以援手。”   我立时知道自己的荒唐,长跪不起。凤凰缓缓走到殿外,看着地面上碎裂的残片,那上面残留着神社的名字。   我跑出去求凤凰不要因我的失礼就此离开。他淡淡说道:“吾已然很累,不会飞走了。”他说着,在大殿外的台阶上坐了下来,仿佛真的很累。   “你也坐下吧。吾想听你的经历,还有这座为吾而建的神庙的故事。说完你的,你如愿意听,再说吾的。”   我想听,我太想听了。但我没有敢坐下,规矩地跪在不远处,从头述说起我的一生。   今天我对你说起这些落魄的浴血少年,讲述凤凰的传说的祖孙,鲜花烈火一样的家族,还有,为我讲故事又倒在刀光下的王子,我是一副云淡风轻的面孔。可是面对凤凰的时候,我说得语无伦次。   我有一千年的经历,却没有梳理与思考过。在我就着火光说完漫漫一生时,才恍然发觉我经历了这么多起伏。   凤凰站起来,热风掀起他的衣摆,他像是要踏上云端的仙人。“真是一个好故事。”   我悄悄抹掉额头的汗,我是多么的拙于言辞啊,竟然让凤凰听我在尘俗里打滚的生平。“您呢?可以让我听闻您的经历吗?”   我很多次幻想凤凰眼中的世界。他遨游云中,四海都要沉浮于他羽翼之下。我是多么向往那种辉煌景象啊。   可是凤凰却说:“可以说给你。不过没有。”   我没有听懂,凤凰摇着头叹息。“不明白吗?吾的意思是,吾之经历唯有空虚而已。” 第18章 长燃(10)   凤凰看着我,依然微笑。   我心中迷惑,惭愧地低头:“对不起,我太愚笨了,不理解您的话。”   “你如果真的愚笨,怎么会成为唯一一团燃烧到今天的凤凰火焰呢?”   凤凰闭上眼,这次他在回忆悠悠往事。“你可知自开天劈他以来,吾涅磐重生了多少次?……吾自己也早已记不得。吾只记得从火中飞出,第一眼看到的世界又荒凉又寂寞。吾飞遍天涯海角,听不到任何声音回应吾的鸣叫。”   凤凰为神鸟,天地为父母,造化所钟,先于众生降临世间。当其时,飞禽走兽尚不存在,不必说人族。   我悄悄地叹息:“那时的您一定很寂寞。”   “不,吾感到恐惧。”凤凰俊秀的双目看着我,他自嘲:“很可笑吧?吾的翅膀就能卷起狂风,呼吸间就能吞吐火焰,吾战胜了狂风与巨浪,世界都臣服于吾。可是吾深感不安。世界太安静了,吾不知道吾为何降生,吾生存在世间又有什么目的。”   凤凰的话令我意外,我还没有想出回答之言,凤凰又说:“吾怀着那种恐惧继续生存,直到衰老,身体中燃烧起涅磐火,为吾燃烧出新的身躯。凤凰火,你可知道在涅磐火中经历灼烧的痛苦?可是那种痛苦比起再度睁开眼、又看到一切依旧的世界,根本不算什么。”   “吾就这样,一次又一次地历劫重生,一遍又一遍地飞过熟悉的地方,所有风光都已看倦。世间万物开始繁衍生息,人族的时代已有开端。他们之中有人见过吾的身影,对吾十分崇拜,奉吾为神明,将吾画为图腾。然而吾虽然受尊敬,却无法融入人族的世界。吾不是为这些崇拜而生,吾的生命空虚依旧。”   他又说:“所以,凤凰火,你对吾的崇敬,并不能让吾欢喜或者欣慰。”   唉,听到这句话时的我啊,心里像是空了一样。我当时的委屈,大概和被我烧糊了芋头的小精灵差不多吧。不过我其实不意外。我与兄弟姐妹们诞生之时所见,就是凤凰向着高空飞去。他不是一个会停下来回头看的凡鸟。   “吾在一次次涅磐中改换年轻的身体,可是苍老的心灵依旧保存着,带着千万年漫无目的的回忆继续生存着。吾越发困惑,越发厌倦,可惜天生带着不熄的涅磐火种,每当吾衰弱,火种便重新燃起,给予吾新生,令吾想放弃这虚无的生命却不得。”   你想象得到吗?凤凰厌世到想要轻生。我那时一定是副恐慌的脸色,让凤凰难得地怀着怜惜拍拍我的头。   “吾曾深陷于这份绝望,直到有人来邀请吾。”   我大概能猜到是黑晴明,很为凤凰痛心:“您不该理会那个人,他不是善类。”   “善?恶?吾初临世间时,世界空无一物,没有善恶的区分,吾不以此决定自身的作为。在吾眼中,这个人接近吾,想要与吾一同控制世界,将之改变成心仪的模样。他说如果吾将能力借给他来控制平安京,吾可以做天下万物的主宰。在吾的生命中,吾第一次感到有趣。”   我伸手摇晃凤凰:“假的!黑晴明在蛊惑您。这种控制他人命运的能力叫作权利。那是危险的东西,我曾经见过好几代人的人生被权利拖累。凤凰大人,人间本身就是有趣的,让我带着您看一看,您就不会再在意什么主宰了。”   凤凰轻轻拂开我的手,平静地看着蔓延到山下的火海:“凤凰火,你真幸运,或者说因祸得福。因为你诞生时的弱小,所以你必须依靠着人族生存,在人间徘徊许多年,也因此比吾更多的了解人间的道理。很可惜,吾没有过这样的机会。”   “有!凤凰大人,您留下来,我带着您游历人间。您会喜欢的!”   我想着言仁如何教导我,我对凤凰不敢说教导,只是用同样的心去陪伴他罢了。   凤凰却摇头:“太晚了。吾孤寂许久,吾应对不来复杂的人族,人间世界也没有吾的位置。”   “怎么会?您是他们的神明啊!您看,这座神社就是明证。”   凤凰忽然大笑起来,指着殿中:“你看着那座所谓的凤凰神像,觉得更像你一些,还是更像吾一些?”   我一时却说不好了。我忽然想起从发疯的马匹背上救下言仁的情景,说道:“我在人间露过真容,工匠做雕像时可能参照了我。然而我的外貌是从您那里得来。是我无能,令神像残破,但神像刻画的正是凤凰大人。”   我才说完,凤凰忽然抛出一团火,击碎了神像下的台座,凤凰的神像瞬间倒在地上。   他问道:“疼吗?”   我捂着心口,压制住割裂般的痛苦,说不出话。   “可是吾没有感觉。”   大殿顶上的瓦一片片摔下来,碎在我们脚边,凤凰和我都不说话。   “凤凰火,你该懂了吧?这座神社供奉的从来就不是吾,是你啊。”   作者有话要说:  拖太久了,不好意思啊~谢谢每一位看官 第19章 长燃(11)   你是不是很惊讶?这座我守护千年的神社根本没有在供奉凤凰。   被供奉的,是我。   因为建起神社的老人心中想要致谢的不是凤凰,是从前降在他面前的那团火。这一份远远的感激支持着初生的我过了最脆弱的日子。   同样也令这座神社虽然冠着凤凰的名,功德却都归于我。   这也是鬼使白一直向我欲言又止的秘密。人间的是非功过地狱都有明细。在他们的记录中,这座曾经唯我独尊的神庙的功德不知归属,因为地府掌握众生,但不包括一团没有生机的火焰。   鬼使白见到我的时候已经明白了一切,只是出于职责不能向我明言。   是的,这座神社得到的供奉化作了我身上的力量。就像风神失去了供奉就衰弱堕落,我得到了供奉所以一天天地成长。我们的生命和各自的神社连结在一起。   所以,在神社倒塌之际,受伤痛苦的是我,不是凤凰。   我在大殿倒塌的时候领悟到这一切,忍不住倒在了地上。   凤凰低垂双目,像是寺庙中俯瞰众生的菩萨那样。可是菩萨的目光是慈悲的,凤凰的目光却像冰。   “凤凰火,你是吾遗留的火焰,可是此时此刻,吾万分羡慕你。不,是嫉妒。”   “凤凰……”   “吾踏进这座神殿时就知道这座神社不属于吾,神像身上那种生气和仁慈,吾不具有。凤凰火,神庙塌了,你也要熄灭了。可是你爱过、恨过、疯狂过,思念着也被人思念,感激着也被人感激。你之一生,远胜于吾。”   我感到身体里属于兄弟姐妹的意识在消失,他们终于先我一步化作虚无。我感到身体迅速地冷下去,这一次不是衰弱,是我的火种熄灭了。   我用最后的力气伸手握住凤凰的衣袖,额头抵着他手背:“凤凰大人,远离黑晴明。你是光明的神鸟,千万、千万不要沉沦下去啊……”   凤凰抬起了我的脸,十分困惑:“凤凰火,为何你在死亡面前依旧这么坦然呢?”   因为我已经见到了他呀。这是我这段生命的意义所在。   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说出这句话。   我燃烧千年的火焰熄灭了,我眼中长明的世界黯淡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   然而我又睁开了眼,神社的大火已经熄灭。天空是湛蓝一片,连一些烟也没有。   凤凰站在倒塌的大门前,只有背影对我,有些说不清的奇异。   我站起来,感到又有力量充盈在身体中。可是这份力量很陌生,我还不能控制。   我在他身后跪下:“凤凰大人,发生了什么?是您救了我吗?”   “不,是你救了我,凤凰火。”凤凰说着转过了身。   我抬头,不禁惊呼出声。凤凰的三千青丝变作了白发,羽毛化成的衣衫变得残破黯淡,他的脸上虽然没有皱纹,可是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。   我想抓住他的手,可是鲁莽了些,他居然被我拖得跌坐在地上。   那是凤凰啊,我怎么可能撼动他?   “凤凰火,你不要惊讶。这幅模样,才与吾相配。吾早已经衰老,可惜甩不脱这幅形体。现在好了,不断逼迫吾重生的涅槃火种在你身上了。”   “在我身上?!”   凤凰得意的一笑。那是我在他身上见到的最明亮的一抹笑容:“是的。你体内凤凰火的火种彻底灭了,所以有余地接受吾涅槃火的火种。从今日起,这天地间唯一的神鸟凤凰,就是你了。这座神社终究名至实归了。”   我愣住了,然后拼命摇头:“我不要。我可以把火种再还给您。”   “吾也不要。吾对自己的生命奈何不得,吾至少要掌握死亡。何况火种在濒死时才能取出,而你是一只新生的凤凰。火种不会轻易脱离你的身体。”   我看着自己的手臂,发觉身体真的变得光辉灿烂,那是属于凤凰的美丽。   我简直恨死自己了。不仅窃取了该给凤凰的供奉,连他的火种都拿走了,真是天下最坏的东西!   凤凰十分疲惫地呼出一口气:“吾借给那阴阳师的力量,你靠涅槃火瞬间就能收回。”他轻碰我的脸,手指冰凉,像无穷的黑夜那样凉。   “你比我更适合活着,更适合当世人心中想象的那只凤凰啊。吾真是羡慕你啊……”   凤凰在人间留下的最后一句感慨,是他羡慕他留下的火种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8   今天,你可以叫我凤凰火,也可以叫我凤凰。   我的故事就是这样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给你听。或许是你对长生的厌恶令我想起了他吧。   八百比丘尼,我就是这样一次一次在熄灭的边缘重燃,直到今日。所以你承受的痛苦我明白,你渴望解脱的心情我也理解。   可是,你的火还不到熄灭的时候。   你是人族,人族最渴求生命了。这是我一直佩服的地方。   你也不要说凤凰的求死,他在最后的时刻想的是抗争他奈何不得的命运。   八百比丘尼,你呀,还早着放弃生命呢。   哦?看你一副不相信的样子,我也不能说教于你。那么我托你做件事吧。看……   是的,凤凰行将熄灭时,我用自己的火焰点燃了他。他现在没有涅槃火了,而是一颗凤凰的火种了。   八百比丘尼,你帮帮我,带着他去游历吧,去所有美好的地方,帮他爱这个世界。   我?我当然不能亲自去。新的凤凰神社已在搭建中,我既然受世人供奉,自然要聆听人间的祈求,赐予他们保佑。   所以说,你可不能偷懒。我在天空中巡游时,可是会看着你的。   但愿你和这颗新的凤凰火再回到我面前时,心里也有长燃的火。   作者有话要说:  好啦,结束啦。回头修改一下错字,就标成完结。   谢谢支持。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  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